“哦,真的吗?”
程晋如是道:“当然是真的,官场上确实有喝酒喝得很凶的人,但那都是些糟蹋酒的酒疯子,所谓劝酒,不过是想把人灌醉套取情报,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黑山闻言,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盅,轻轻晃了晃,便有浅淡的酒气挥发出来:“程亦安,你方才恐吓那些妖的话,本座都听到了。”
程晋却并不见半丝惊慌,只道:“我知道啊,妖的耳力非凡人能企及,我懂。”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程晋默默举起了自己手边的小酒盅:“碰一个?”
“叮——”地一声,是瓷杯相碰清脆的声音,程县令努力劝了第一杯酒,那边离庸和陶醉已经喝完一整坛了,两个老酒鬼就着香卤鸡架和干炸丸子,喝得显然已经微醺。
至于其他人,吕庙祝似乎正在跟燕赤霞解什么签,应家姐弟和小轻靠着红狐茜娘坐,姑娘家大概就是有聊不完的话,才刚认识,就能说得眉飞色舞,可怜了应少年,被挤得只能跟猫猫、不弃和阿从坐一块。
至于另一张桌上,摆的就是一些祭祀鬼食了,那是专门给阴间工作人员开设的。
黑山确实没喝过酒,他从前跟着陈历游离四方时是鹿形,陈历又不是程亦安,不会凶残到给小动物喂酒,后来他被封印,直到现在,才饮了妖生中的第一杯酒。
很直白来讲,酒并不好喝,又涩又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很难想象凡人为什么会把酒吹捧得那么好,但稍待一会儿,酒意上来,渐渐从直白的冲鼻变成温煦的热辣,黑山有些焦躁地放下酒杯,直言道:“不好喝。”
“不好喝就对了,看到那边没有,觉得酒好喝的,都是心里藏着故事的。”程县令暗落落指着那边互相倒酒的那只妖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好喝。”
黑山:“……”那你还劝本座喝?
“这不是给师爷你提个醒,这以后有人敢劝你喝酒,你就能有坚定的信念拒绝了。”显然,程晋无论如何都能说出一番看似很通顺的大道理来,“人会对未知的事情产生好奇,但一旦尝试过,这份好奇心就会迅速锐减了。”
“……难不成,本座还应该感谢你?”
程县令立刻正冠坐直:“我有这个荣幸吗?”
大概是初次喝酒有些上头,黑山终于没忍住呵笑一声,有股子雪山初融的惊艳感:“不,你没有。”
程县令只觉黑鹿鹿真是越来越不好说话了,从前自闭的黑鹿鹿多好说话啊,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现在……这才多久啊。
酒是喝不下去了,但年终奖金还是要发的,甭管别的衙门兴不兴这个,但汤溪衙门明年任务艰巨,今夜做县令的,自然要鼓舞鼓舞士气。
“来来来,都看过来!咱们今天除夕,旁的话不说,本官就在此祝诸位来年事事顺心,也祝咱们汤溪来年越来越好!”
这个时候,当然只要碰个杯的,程晋虽然不大喜欢喝酒,但其实他酒量特别好,在京中时,少有人能喝得过他的。
“大家看到那棵松树没有,上面是本官给大家准备的红封,小的大的都有,全凭诸位的运气了。”
猫猫一听有钱拿,立刻跑得飞快,摘的还是树上最高的红封,然而一打开,他傻眼了:“怎么才两文钱?程酸酸,你也太抠了?!”
阿从疑惑地打开自己随手摘的红封:“可是我的是十两纹银啊?!”
“十两?!”茜娘不淡定了,这都能给她“赎身”了。
“啊啊啊啊啊,不公平!为什么我才两文钱!”
不弃也拆了自己的,虽然没有阿从多,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拿到压岁钱,也是头一遭和这么多人一起吃年夜饭,过往他在安家,都只能躲在阴暗的小角落啃发僵的馒头,有时候还会落一顿晦气的打骂,真好,这样的日子,他想一直过下去。
离庸拿着自己的一两小银子晃得开心:“哎呀呀,好像是小潘潘最少呢,这两文钱买个红封都不够呢。”
猫猫:气哭.jpg
最后还是好心的小阿从单独给潘牢头做了一碗鱼面版阳春面,才没让猫猫除夕夜气得离衙出走。
“呜呜呜呜,还是阿从你最好了!”
阿从默默后退:“我新换的衣裳,不能弄脏。”还要守岁吃饺子的。
潘小安:……算了,这世上唯有小鱼干与鱼面不会欺骗我。
除夕宴吃得够饱,守岁自然容易犯困,等到子时左右吃过饺子,到了后半夜,醒着的也就剩程晋和黑山了。
两只鬼是被底下的朋友邀请去玩了,其他妖和人,不是醉了就是困了,哦对,还有燕道长,吃过年夜饭相当尽职地去巡街了。
“你不困吗?”
程晋连打了三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点头:“困,相当困。”
“那为什么还不去睡?”
怎么说呢,程晋平日里看着能扛事会说话,但他某些地方出奇地执拗,虽然他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什么亲缘,但他就是很喜欢守岁的感觉。
“怎么说呢,师爷你难道不觉得很玄妙吗?只是简单的等待,我就又长了一岁,我以前最盼望的就是守岁。”
黑山显然不能体会,对于妖而言,时间是静止的,如果每年都要守岁,那未免太过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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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果然是个好天。
程晋带着衙门一群人冲向城隍庙,上香蹭了顿便宜饭后,等到下午才回到衙门。
汤溪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大的灯节集市,山里头又太冷,程晋猫了一天,第二天又提上贺礼去拜访师兄帖子上剩下的名单人员。
索性,周太史这样的只是个例,他一连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四日,才算是把节礼都送到了。
“大人,有杨参将送来的信。”
程晋接过一看,眼中他起了几丝兴味,哦豁,看来这姓熊的是真的准备放火烧宅了,也不知道陶醉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能不能赶上这趟骚操作。
第124章 戏多 空无一人。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如今老皇帝病得越来越重,可太子之位依然悬而未决,到了这个时间节点, 几方夺权的势力在官场上, 哪怕有一个小污点被抓住, 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陕西道地方整个官员班底出了问题。
虽说周霖已死,但掌握在他手上的证据却依然没有下落, 如果这份证据辗转落到有心人手中, 那就非同小可。因此, 陕西道那边催得非常紧, 熊雄这个年过得焦头烂额,回了家还得受家中那只母老虎的气。
“催催催, 你就知道催, 这过年走亲拜访不得需要时间,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熊雄嘴上起了个燎泡, 脸黑得紧,就显得他整个人更土了。
熊夫人都不稀得拿眼瞧人:“我催你,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着相, 你说新历不能出事,我忍了,可我父亲那边已来了三封加急信,若你再办不成, 陕西那边可就要派人过来了,父亲拿你当半子,这才与你重任,你若是担不起, 就早些说出来啊,我也没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去做啊!”
“你——”
“杀人你都不怕,烧个破宅子你还要扭扭捏捏!你二十年前的狠绝劲去哪了?别不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熊夫人这话,字字咄咄逼人不说,还往熊雄的尊严上戳,这熊雄怎么可能忍,他一巴掌就直接扇了过去:“住口,你个贱人!早知道你是这等毒妇,当初本官绝不会娶你!”
熊夫人一下被打懵了,随后反应过来,直接长指甲抓了上去,反正……不像是夫妻打架,更像是对杀父仇人似的,那是发了狠的打啊。
不过两人即便如此撕破脸皮,等冷静下来,到底舍不下未来的巨大利益,熊雄也真是“做大事”的人,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伏低做小赔不是,到最后还说明日就动手烧了周宅,熊夫人有了台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
熊雄既是下定了决心,火烧周宅一事就需要做周全的计划。原先他一直犹豫,是因为周宅正好处在两条居民巷的中间,冬日干燥,火势一旦蔓延,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前些年,那边就出过小孩燃放爆竹烧毁五户人家的事,死了足有二十三人,当时轰动一时,因此那边防火做得特别好,且即便是春节期间,也无人燃放爆竹,如今周宅无人居住,莫名起火只会惹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