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红唇(21)

十一月的尼斯,已初露冬日端倪。

街边色调缤纷的公寓楼迷宫般排列,拥着狭窄小巷,地面灰砖一路延伸至远方,不知名的繁花,簇拥在街头、巷尾、阳台。海风窜过街道,带来一阵透心刺骨的凉。

裴奚若在毗邻马塞纳广场的街道旁租下一层公寓,刚落脚,便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外边已漆黑一片。

竟然从下午,睡到了深夜。

手机里攒了很多消息,大多来自群聊。有人看了她微博分享的照片,问她是不是在法国。

裴奚若回完又跟她们聊了一阵,忽然收到Alice的私戳。

Alice:「仙仙!你在法国哪里?」

Alice:「12月我刚好要去巴黎拍视频欸,结束了来找你玩吗?」

裴奚若欣然报上地点,和她约了有空见面。

正要揿灭手机,却忽然收到一通语音电话。

持续亮起的屏幕上,熟悉的头像让她头皮一紧——这是裴母打来的。

这几天,裴奚若跟以往一样四处旅游,无拘无束,都快把结婚的事实抛到了脑后。而这通电话,就像是将她拽回现实的一双无情铁手。

裴奚若做好了被批评一顿的心理准备,才摁下应答键。

谁知,电话接通,裴母那边说的却是:“若若,在干嘛呢?刚才打你一个电话都没接。”

听语气,不像兴师问罪来的。

裴奚若决定静观其变,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啊…我刚才在睡觉呢。”

“都十点多了还在睡呀,”裴母似是嗔怪道,“在傅家还习惯吧?”

裴奚若愣了下。

脑中快速转过弯来。

怎么回事?

傅展行居然没把她跑了的事情说出去?

“若若?”

“啊?”裴奚若被短暂叫回了神,打起精神应付道,“唔…不是很习惯。”

裴母:“怎么了?”

“感觉傅家的人都好高雅,今天看歌剧,明天去酒会,讲的话题我又听不懂。”她结合了一下那天在回廊中听到的话,感觉这番描述有理有据,裴母不信都难。

果然,裴母道:“早跟你说平时不要老贪玩,多学点东西,现在后悔了吧?幸亏我前几年就给你请老师专门训练,不然吃餐饭怕是都要闹笑话。”

裴奚若很识趣地没有开口狡辩,像是羞愧极了。

心里却始终被一个问题萦绕:傅展行,竟然这么讲义气?

裴母埋怨了她一会儿,又转向了重点,“那,小傅对你怎么样?”

“他呀,”裴奚若下意识绕着自己的发丝,“对我挺好的。”

她本想渲染一下他的无情,为日后自己痴恋两年、爱而不得作铺垫,可话到嘴边,忽然心软了——好歹他没跟裴母告状,她也就厚道一点吧。

“你别是报喜不报忧吧?”裴母质疑了句。

裴奚若故意作出娇嗔模样,“怎么会呀,要不我叫他接一下电话,亲口和你讲好了。”

“他在你身边?”

“在呀。”

“……”电话那端,裴母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再开口时,声音似喜又忧,“好了若若,好好休息吧。”

这么快就不聊了?

不像裴母的风格呀。

裴奚若嘀咕着挂了电话,没几秒,裴母又发了条微信过来。

她一头雾水地点进去。

奚女士:「若若,新婚燕尔,起得晚一些可以理解。」

奚女士:「不要耽误他公务。」

裴奚若:“……”

裴奚若:“???”

裴母的车轮子已经碾到了脸上,饶是这方面经验一穷二白,裴奚若也听得懂她在讲什么。

倒不是在意被长辈误会,反正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嘛,自己知道没发生就好了。

令人耿耿于怀的是另一点——难道在裴女士眼里,傅展行是那清心寡欲的正直帝王,而她就是个拨雨撩云的祸国妖妃?

---

同一天,早晨九点,海市。

这是一家专门服务于高端人士的托养中心,坐落于郊外,一面环山,一面滨海,景色极佳。

深秋时节,气温低到了三度。修剪平整的草地上结着初化的霜,人工湖面上泛起一层冷气。

傅展行自车内下来,沈鸣立即给他送上大衣,并递上东西。

“傅总,托养中心上个月更新了安保系统,这是新的门禁卡和密码。”

傅展行点了下头,“知道了。”

而后,他往托养中心大楼走去。

沈鸣站在原地,并未跟随。

这算是惯例了。饶是陪同傅展行来了几次,沈鸣也从没亲眼看见过那位传闻中斯文儒雅的傅渊先生——他入职的时候,傅渊就已经躺在托养中心了,只有一张西装革履的照片还留在集团董事会办公室,确实是温文尔雅,一表人物。

现在却因一场意外成了植物人,一躺就是十二年。身上的肌肉,应该都萎缩了吧,可能干瘪、无力、瘦削。想必,让人看了很感伤。

怪不得每次傅总从这里出来,心情都不太好。

房门无声开启,傅展行将门禁卡收起,抬脚踏入。

这是傅老爷子钦定的、本院最高规格的一间VIP病房,里边躺着一个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状态的傅家前任接班人——傅渊。

不出意外,直至停止呼吸,他的余生都将在此度过。死前最大的贡献,是替这有钱也买不到位置的托养中心空出一张高档床位。

傅展行一身寒霜地走进来,也不知是外头太冷,还是他本身自带。

他跟查房医生打了个照面,对方拘谨地朝他弯了弯腰,很快退了出去。知道他并不关心这位生父的情况,久而久之,查房医生也缄默了。

一年多没见,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又缩下去一些。

人在久病中,首先失掉的是精神气,然后外貌也会渐渐改变——面部塌陷,颧骨突出,皮肤干瘪,只剩一具躯体,悄无声息地陷在柔软被子中。

再俊雅光鲜的皮囊,也看不出往日模样。

傅展行久久地盯着他看,眼底渐渐起了霜,一幕幕往事,走马灯般在眼前放映而过——

哐当碎裂的瓷器花瓶,男人拽着头发殴打女人,女人先是哭,后是狂笑,歇斯底里地抖落真相,随后大门“哐”一声重重摔上,失控汽车在地面翻滚……

傅展行猛地收回思绪,视线触及腕上佛珠,才像是终于寻得一点清净,渐渐平顺呼吸。

傅奶奶给他这串佛珠时,告诉他,以后可以常来看看傅渊。

哪天不恨了,就不用来了。

看来,这天还很远。

---

“傅总,”沈鸣觑着傅展行的脸色,小心翼翼汇报日程安排,随时做好了一个眼神不对立刻闭嘴的准备,“中午您和瑞易控股的陈总有个饭局,下午要去视察研发中心,之后……”

虽然说,他在傅氏集团这么多年,还没见傅总生过气。

但上司脾气好,并不代表下属可以在上司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意蹦迪,这是二百五才会干的事。

正想着,“二百五”就来了。

沈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行“裴奚若邀请您语音通话”,感觉有点牙疼。

从相亲那会儿起,沈鸣就感觉这位裴小姐不是善茬,后来证明果然如此,先是自曝有八个前男友,后是送阴间小猪画,最后更是过分,新婚之夜居然就这么跑了。

这会儿也是,裴小姐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候打,一开口,肯定又是花里胡哨、专门气傅总来的。

他有心截下这通电话,到底还是没敢僭越,奉上傅展行的手机,“傅总,裴小姐的电话。”

傅展行此时心情好不到哪去,瞥向手机的视线也很冷淡。

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喂。”她的声线难得轻柔,又带了点婉转。

傅展行开口,“裴小姐,有何贵干?”

男人嗓音如出一辙的淡,却又像夹杂了些许沉冷情绪。

是错觉吗?

电话那端,裴奚若握着手机,一句虚伪问候卡在了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吧,跟傅展行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她从没心软过,可一旦感觉到他真的情绪不佳,她就开始犯怂了。

新婚之夜,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丢下“合作伙伴”跑了,好像确实不太道德……

想到这里,裴奚若放弃了迂回的念头,清了清嗓子道,“傅先生,你在生我的气吗?”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