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珩接到安排时，倒还大松了一口气。
城里那些被打倒的资本家，许多在扫厕所，这个活其实倒不是那么累，就是脏臭被人看不起，但是就他如今而言，能活着就不错了，就是不干这脏臭的活儿，他在村里也是被人看不起的。
尤其是他发现负责猪场的人是他新认的哥之后，心情就更好，父母妻儿都离得太远，身边有个亲人虽然不太熟，心底却也安定许多。
叶甜甜借着给叶爹送饭的机会，也偷偷观察过好几回，发现这个新叔叔人还真是不错，没有许多知识分子普遍都有的清傲和死要面子，很快就振作起来老老实实地干活。
只是她觉得她这个叔叔大概是有点洁癖，打扫猪圈那真是连墙缝都要抠干净，可也正是他认真到较真的劲儿，猪场里面工作的其他村民居然慢慢地认可了他。
在养猪场工作了几天，叶爹便邀请他到自家吃晚饭，叶清珩也欣然同意了。
同意之后，他心里又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见面礼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登门，两手空空那真是不合适。
他走的时候身上是藏着一些钱票的，可是在这村里，有钱票也不顶用，根本花不出去。
下了工，他先说要回住处去洗个澡，省得带着一身臭味进门，匆匆地将自己打理干净了，他就将身上的全部财产全部摆了出来。
几十块钱，十来斤全国粮票，一张全家福照片，几件换洗衣服。
真是少得可怜。
他摆弄来摆弄去，突然想到平常照顾他最多的王教授，连忙将东西收拾起来，准备去向她请教一下，如果能从村民手里换点合适的东西就更好了。
王忆芝是知道全部情况的，她听说他要去认亲吃饭，心里也替他高兴，只是听他提起见面礼的事情，也开始发愁了，毕竟他们这些都属于勉强能吃饱饭，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人。
不过王忆芝倒是想到同住一院的苏宁雅，她毕竟是知青，行动就比他们这些人要自由很多，许是手上能有些好东西。
王忆芝想到这里便道：“我去帮你问问苏知青，看看她手上有没有什么。”
叶清珩连忙抽出一张大团结来塞给她，王忆芝拿在手里就出门去了。
很快地，王忆芝手上拿了一只方形铁盒高兴地走了进来：“看看，苏知青是真大方，她直接就将这盒饼干拿出来了，金鸡饼干，这味道我还记得，特别香甜，他家里有孩子，你带着这个过去就错不了。”
说着又将手里的一把毛票给他：“苏知青也没多要，就按原价给你。这是剩下的钱。”
叶清珩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这……这东西多难买，我就这么拿了……这还得要票吧，我也没有票，只能多补些钱。”
说着他将手里的钱抽出来两张一块的，塞到王忆芝手里道：“王姨，你帮我拿给苏知青。”
王忆芝沉下脸道：“你们可别让我老婆子为难，咱们这住在一个院子里，都是这么凑合过来的，以后你有能耐了再回报她，你现在在村里也是有依靠的人，弄点好东西还是比我们容易的。再就是不给东西，平常照顾着她些，也就够了，她一个年轻小姑娘为啥好好的红砖知青院不住，跑来和婉婉那丫头挤个土房子，还不是姑娘家的不方便。”
叶清珩犹豫半晌才收回了钱道：“我以后多照看着她些，回头看看能不能换些吃食回来给她。”
王忆芝这才高兴了，笑着道：“赶紧去吧，头一回去吃饱，也别太晚，咱们这些人都不容易，就得拧成一股绳才能好好活下去。”
叶清珩答应着，揣好饼干盒子，快步地就往叶家去。
到了叶家，他很快就被迎进了家门，堂屋内已经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大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叶清珩定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这也太丰盛了。
桌上摆着红烧肉、清蒸鱼、麻辣土豆烧兔肉、小龙虾，还有些韭菜鸡蛋，拌黄瓜几个素菜，别说在村里，就是以前他在海市的时候，自家条件还算挺好，过年的时候吃的菜色也就不过如此。
忽地他眼眶就红了，认了亲爹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之前一直念着有机会能找到牺牲的爹的骨灰，没想到人居然还活，那心里的激动与欣喜自然是不必言说。
但是对于这个据说是过继来的哥哥，他相认的心思原本是带着些功利心的，毕竟是下放人员又是异乡，能认到这么一个在村里看起来也有分量的亲人，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但是他没想这家人能这么实诚地待他。
他忍了又忍，才开口道：“这怎么弄这么多菜？”
叶爹在旁边笑道：“不用担心吃不完，你嫂子和侄子们都能吃着呢。”
叶清珩这才稳住了情绪，将手里的饼干盒子递过去道：“我这第一次上门，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这个饼干给侄女们吃着。”
叶爹接过来，却责备道：“你这是跟我们生份呢，你从哪弄来的这个？以后可不要带东西上门了。”
被他这么一训，叶清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叶二爷爷赶紧道：“好啦，赶紧吃饭吧，叫甜甜他们都上桌。”
叶甜甜和叶朗、苗妈都洗完手，进了门，几个人一番相认，这才热热闹闹地坐下吃饭。
叶二爷爷怕叶清珩拘谨，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道：“你尝尝你侄女的手艺，她说是海市菜的做法，你看看这个味道正不正？”
叶清珩连忙夹起来放进嘴里，方方正正的肉块软糯油润，吃在嘴里又带着微微的甜味，没有海市红烧肉那么甜，却别有一番味道。
他点点头，夸赞道：“这可比我在海市吃的红烧肉好吃，甜甜可真是能干！”
叶甜甜假装羞涩地笑笑，低着头扒饭。
叶清珩看着两个孩子，也不由地道：“我家也是姐弟俩，只是没有甜甜姐弟俩这么乖巧。”
叶二爷爷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仔细说说，他们现在是跟着亲妈在过？”
叶清珩叹息道：“那会我一出事，就跟他们妈妈离了婚，两个小的还小，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也不知道他们娘几个日子怎么过。”
第91章 西北行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连叶朗也停下了筷子，叶清珩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生硬地转开话题道：“这道清蒸鱼也好吃, 又鲜又嫩, 火候刚刚好。”
叶二爷爷也挤出笑容道：“吃饭吃饭，能吃这么丰盛可不容易，农忙的时候大家都累得很，好好补补。”
一顿饭吃完，叶清珩和叶家几个人都很快熟悉起来，但是他也不能多呆, 很快就借着夜色的掩护回土坯院休息。
叶二爷爷站在门口目送着叶清珩的背影远去，淡黄的灯光从屋内透出来，显得叶二爷爷的身影格外的佝偻落寞。
叶甜甜和叶爹对视一眼，赶紧大声地叫道：“爷爷回来洗洗睡啦！”
叶二爷爷仿佛被猛然惊醒似地, 他抹了抹眼睛，才转过身朝屋内走来，叶甜甜佯装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笑着道：“叔叔以后就在咱们村里，天天都可以见面的。”
叶二爷爷眉间虽然依然紧皱着，却语气轻松地道：“是呢, 总比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叶朗很快端来热水，伺候着叶二爷爷洗完，一家人也各自睡觉去。
叶家的日子依旧平淡温馨, 只是叶甜甜发现, 叶二爷爷不经意间总是会闷坐着发呆。
他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平常就是大队没有给他分配活计，他也会扛只锄头到田间地头转悠, 看看庄稼长势，看看有没有虫害，或者是精心地料理自家的自留地。
叶甜甜知道他这是担心未见面的孙子孙女，但是现在这状况想见一面真是难如登天，就算叶大队长能开介绍信，叶二爷爷的身体状况也不让人放心，这年头火车票住宿费粮票什么的，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他不愿意给叶爹增加负担，只能独自憋在心里。
“甜甜！”霍知恒骑着自行车从公社回来，看见叶甜甜，停住，长腿支住自行车道：“我去公社，给你带的。”
说着扔过来一个油纸包给她，叶甜甜一把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一条约有一斤重的五花肉，膘肥肉厚，看着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