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子晃动险些又要摔倒,萧璟将他的身子扶住,他紧紧握住萧璟的胳膊,“你知道在自己心爱之人眼中看到惧怕是什么滋味吗?我因嫉妒杀了长平的生父,可她怕我,她竟然怕我,那个眼神我永远也忘不掉,若是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夫君,眼中只有畏惧,又怎么会爱他……”
萧胤气急攻心,吐出血来,萧璟拿出绢帕帮他擦拭,“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我去传太医过来……”
萧胤拉住他的手臂,“不必了,我一生要强,做不得笼中鸟、阶下囚,不必寻太医。我一生害人,却也被人所害,如今也没有什么可悔的,待我死后,坟冢离她远些……”萧胤呛咳一声,“我不想在地下,再看到她那双眼睛了。我从此放了她,她也放了我。”
萧胤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岁,他在萧璟的耳旁轻轻道:“有时候,最要小心的是你的枕边人。”
萧胤被圈禁之后,缠绵病榻,长宁并没有苛待他,派了太医前去医治,可他莫说是汤药,便是连粥饭都不肯再用,也不肯见人。萧璟每日跪在寿安宫门外,求他用药,可他却不为所动。
一月之后,宫中丧钟敲响,萧胤薨逝。
第103章 玺绶 萧胤虽是有罪之身,但长宁却还是……
萧胤虽是有罪之身, 但长宁却还是按太后之礼将其大葬,更是为其服孝百日,身着素帛, 其间有大臣进言,称萧太后并非陛下生父, 夏朝国务繁忙, 理应以天下为重, 服孝二十七日即可。
长宁却道:“夏朝重孝道, 朕理应为天下人做表率。”
可真实的原因却不止于此,长平的手中有一份假的遗诏,长宁虽已昭告天下, 将此事按在了萧胤身上,可谁也无法保证,这中间会不会出了纰漏, 只有她待萧胤礼数周全, 方可让更多人相信,是萧家有负天下, 有负皇恩,长平手中那份遗诏才不会有用。
清凉殿, 卫渊清将茶推到卫姚手边,神色淡淡,“姐姐入宫来,是有何事?”
卫姚见他对自己有些疏离, 料想上次之事怕还是惹了他不快, 可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我如今虽在朝中居要职,但陛下却更信任木云砚, 前些日子还让她继承了长留侯的爵位,贵君难道就不担心么?”
卫渊清脸色微沉,“我担心什么,倒是姐姐忘了,后宫中人不得干政,陛下宠信哪位臣子,自有她的道理,姐姐难道忘了君臣之道?”
卫姚忙岔开话头,“太后孝期只差一月,我听闻陛下孝期满后要彻底处置萧家,太后已逝,不知道萧璟会是如何?可母族获罪,君后又岂会毫发无损?陛下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一直没有发落萧家,便是因为她也难寻双全之法。贵君上次怪我自作主张,可如今机会摆到眼前,君后之位唾手可得。”
卫渊清当然想要做君后,不仅是为了黎奴,薛迹之死,他虽惴惴不安,可却也看明白了一些,纵然盛宠如薛迹,但只要不是正室,即便再得宠,最后也只能居于帝陵侧殿,生前死后,都不能名正言顺地陪在长宁身旁。
“那些事我自有主张,姐姐不必多问。在朝便做个恭顺的臣子,在家中侍奉好母亲,这才是姐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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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卫姚说的不错,孝期一过,长宁便颁了一道旨意,晓谕六宫。
夏朝史书有云:熙和七年,因萧氏谋逆,太后信谗言危社稷,中宫裹挟其中,未尽规劝之责,上收其玺绶。
后宫中人皆惊诧不已,瑞祥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毕竟是七载夫妻,帝王之心确实难测。”
卫渊清恍惚一瞬,却道:“但陛下终究还是没有废了他。”
瑞祥回道:“但陛下让人收回君后玺绶,圈禁其于宫中,只留虚名,与废后也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只是开始,待处置了萧家,废后便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只是令卫渊清没有想到的是,长宁竟让他代理六宫之事,就连君后的玺绶也暂由他保管。
卫渊清一时猜不透长宁心思,长宁自薛迹病逝的悲苦中走出之后,便将黎奴养在自己身边,卫渊清为生父,自可常去看望,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去了紫宸殿。
佩兰不在御前,紫宸殿外的宫人笑着迎了过来,委婉道:“贵君稍待片刻,颜大人昨日刚到京中,如今陛下正同颜大人说话。”
卫渊清有些疑惑,“颜大人?”
那宫人回道:“是陛下为公主之时的少师,颜萍大人。”
卫渊清这才明白过来,对那宫人道:“本宫便先去侧殿看看太女。”
卫渊清从窗前走过,本无意停留,可却听得里面人道:“陛下,万万不可废后啊!”
这声音便应是那颜萍所出,长宁道:“老师快些起来,有话慢慢说便是,不必跪着。”
颜萍摇头道:“老臣忝为陛下师长,可却从未真正帮衬到陛下,问心有愧。陛下登基之后,又为了护臣周全,放臣远离这是非之地,臣本不应再来打扰陛下。但听闻陛下有意废后,臣即刻从家中动身来京中见陛下,是因为有一桩事搁置在臣心中,若是不告诉陛下,怕是毕生难安。”
长宁扶着颜萍的胳膊,默了片刻,道:“朕从未有过废后的打算,老师有话起来再说吧。”
颜萍愣住,却也顺着长宁手上的力气直起身来,她方坐下,便急着问道:“那陛下收回君后玺绶又是为何?”
长宁缓缓起身,“朕所做的事,从不指望有人能懂,萧韶获罪,连带萧家也将被连根拔起,这个时候一味的包庇,只会让璟郎的处境更为危险,倒不如朕替他先退一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但君后他,对陛下付出良多……”颜萍犹豫再三,却不知该如何把剩下的话说完。
长宁怅然道:“朕当然知道璟郎是无辜的,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是我和他都已明了之事。”
颜萍的手指紧紧捏在座椅扶手上,而后站起身来,“臣有一事瞒了陛下多年,求陛下降罪。”
长宁转过身来,眉心微蹙,“老师这是何意?”
这般偷听非君子行径,卫渊清抬步欲离去,可却从颜萍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纳卫贵君入宫之事?”颜萍娓娓道来,“在陛下决定之前,君后曾找过臣。君后出自萧家,臣见他之时心中满是防备,可他却告诉臣,让臣出面进言,求陛下拉拢卫氏,立卫氏嫡子为贵君,与萧家制衡。”
这话不止让长宁怔住,更是让殿外的卫渊清如坠冰窟。他从没有想到,自己入宫竟是萧璟的主意。
长宁嘴唇翕动,“他……”
她登基不久,从夫妻恩爱的“幻境”中走出,面临的便是萧韶在朝中的压迫,而卫宴虽为辅政大臣,但忌惮萧氏,信奉中庸之道,她那时年纪尚轻,难免心急了些,原来这些萧璟都看在眼里吗?
颜萍道:“可臣这些话没有机会说出口,陛下便已经想到了此处。君后到现在都不知,纳卫贵君,是陛下您自己的主意。”
卫渊清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中人继续道:“当时臣想着,不管开始如何,只要结果是一样的,便不必再同君后说清楚,可君后要您拉拢卫家,便已经是背弃了萧家,陛下,君后对您情意深重,您定要善待他才是。”
长宁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迹故去之后,留了信给朕,数张纸上都是在替璟郎求情,他还告诉朕,璟郎并非不能生育,而是怕萧家挟幼主自立,怕朕遭遇不测。朕与璟郎之间,只能说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朕所做这一切,不是要将他逼入绝境,而是要替他,替萧家寻一条生路。”
里面的人还在说着话,可卫渊清却觉得周围鸦雀无声,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紫宸殿的,腿上似有千斤重,他忽而不知自己算什么,原来没有了薛迹,却还有萧璟,她的情意不曾分给他分毫。卫渊清漫无目的地走着,等他醒觉之时,已经站在了立政殿之外。
玉林瞧见了他,往殿中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防备,朝他行礼道:“见过贵君。”
卫渊清本不想理会他,他如今满腹的心事,不吐不快,可却想不到有谁适合做这个聆听之人,可玉林的戒备落入他眼中,可笑至极,他忽而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立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