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笑了笑,“这倒也不一定,说不定哪一日您和陛下又能给小主子添个弟弟妹妹。”
卫渊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陛下已经有一月不入后宫了吧?”
瑞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点了点头,“自从……那位去后, 便不再亲近后宫中人。”见卫渊清有些失落, 瑞祥脸上堆起笑,“但您有小主子在, 和那些君卿是不一样的,陛下不也常将小主子接去紫宸殿亲自照料么?”
卫渊清没有多说什么, 那次他去紫宸殿,瞧见内殿里有许多纸张散落在地上,他捡起其中一张,见上面写的却是, “碧野朱桥当日事, 人不见,水空流……”
薛迹一死,整个后宫都成了他的陪衬, 黯然无光。卫渊清不得不承认,他死了比他活着更有威胁。
不一会儿,宫人进了来,附在瑞祥耳边说了几句,瑞祥挥挥手让他退下,无人时才禀道:“贵君,福禧堂的薛侍君病了,陛下宣了太医过去,还赐了许多名贵的补品。听说陛下为了给他的病冲喜,还让佩兰女史去拟旨,册他为卿。”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卫渊清,薛迹的死让长宁这般伤怀,薛晗毕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若是因此而得宠,恐怕将来又要成为第二个薛迹。
卫渊清却有些疑惑,“病了?”
瑞祥道:“薛侍君生父前些日子暴病而亡,如今荣君又去了,他接受不了也是难免的。荣君入帝陵那日,主子您一直在照顾太女,并不晓得当日情形。薛侍君当时在灵柩前痛哭不已,还是陛下亲自下令将他送回寝宫,宫中人都感叹他们兄弟情深。奴才不怕别的,只是怕陛下移情于他,让您再度伤怀而已。”
卫渊清却并不把薛晗的事放在心上,“陛下是性情中人,喜欢便是喜欢,不会因为对谁的愧疚而产生男女之情。不过既然陛下要册封薛晗,你便亲自送些贺礼到福禧堂。陛下对他好,本宫便也如此,这样谁也说不出本宫的错处。”
瑞祥撇了撇嘴,可又不敢多说什么,既然卫渊清已经认定薛晗不是威胁,他的话也改变不了卫渊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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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萧璟走到紫宸殿外,恰巧碰到了佩兰,佩兰恭敬对其行礼,萧璟点了点头,而后道:“陛下可在里面?”
长宁近来瘦了一圈,萧璟很是担忧,方才心头又乱得很,这才想着过来看看。
佩兰道:“奴婢方才出去时,陛下还在翻阅奏章,如今应该也在。”
萧璟嗯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可他都走到了内殿,却未见长宁的身影,萧璟匆忙出来,问佩兰道:“这么晚了,难道她去了清凉殿?”
佩兰回道:“应该不会啊,陛下若是想见太女,常召贵君一同过来,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佩兰又问殿外宫人,可那些人只见长宁出去,哪里敢过问帝王的行踪。
长宁毕竟是在这宫中,不会出什么事,可萧璟放心不下。佩兰跟在他身后,轻声道:“这几日陛下一直忙于政务,无暇悲伤,可今日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无端流下泪来,连陛下自己都怔住了。”
萧璟一时百感交集,佩兰却见他没了方才的执着,萧璟想道:她是不是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愿我去打扰。
萧璟刚刚转身,便听见甘露殿中传来的陶埙声,哀婉不绝,甘露殿早已经封存,只有两三个宫人留下洒扫,而能在此地吹陶埙的,除了长宁不会是别人。萧璟听得一曲吹完,还停在原地,嘱咐一句,“今日不必告诉陛下我来寻了。”
这是萧璟仅存的傲气,她在思念薛迹,而他便陪在殿外,只是他却不再想让长宁知道,他不想去比较自己和薛迹在她心中孰轻孰重。
佩兰看着人走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走进殿去,见长宁将那陶埙仔细放好,又取出了一对木人,每一样都有她和薛迹曾经的回忆,今日她本在批阅奏章,可脑海中忽而听见有人唤她,那般熟悉,薛迹离开已有一月,从帝陵回来,她似乎忘却了悲伤,也忘了他,可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了上来,闷在她的心头,而被她一直忽略的事,薛迹已经不在的事实,重又填在她的心间,他安葬那一刻,长宁没有哭,可如今流泪却不自知。
在他走后一月,她又立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不得不明白,阿迹真的不会回来了。
几日之后,长宁微服出宫一趟,去往大相国寺,几个月前,她曾在这里求神佛将阿迹留下,可神佛没有应允。云游在外的法师归来,并不识得长宁身份,见她徘徊在古树之下,神色郁郁,问了句:“施主心中可是有难解之事?”
长宁缓缓转过头来,“的确难解,我自幼丧父,不得母亲喜爱,如今夫郎又故去,人生短短二十几载,却尝遍苦楚,即便身处荣华之巅,依旧不得解脱。”
那法师顿了顿,像是已经明了她的身份,可却未有惶恐之色,依旧淡然处之,“众生皆苦,施主还是看开些。”
长宁以为她会在自己耳边讲许多佛家道理,可这位大师却只是将身旁的一片落叶捡起,轻声道:“前十几年,这古树曾遇雷,险些成了焦炭,可后来却又慢慢活了过来。”暮春时节,连落叶也是绿色的,不见枯黄,她像是在同长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大师低头将那绿叶埋入土中,从她身边离开了。
长宁望着郁郁葱葱的古树,既存成千上百年,又会经历多少个朝夕,多少个朝代,自己的那些心事,在它面前,何其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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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摇,萧家的事还未定罪,可萧胤却撑不住了,前些日子下过雨之后,寿安宫后殿的石路上长了苔癣,萧胤失足摔伤了腿,还受了惊吓,卧病在床。
萧璟闻讯,匆匆前去寿安宫探望,可萧胤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是先帝,是先帝……”
萧胤的胳膊不断挥舞,萧璟将他按住让他安静下来,“舅父,我是璟儿啊!”
萧胤口中念着“璟儿”二字,可却像是全然不识,晋奴擦拭着眼泪道:“太后这病起得突然,说是踩了苔藓,其实是心神恍惚,这些时日太后常提起先帝,说是先帝给他托梦了,让他过去相陪。宫人们都说那天太后摔倒,是因为看到了先帝……”
萧璟听来觉得十分荒谬,他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斥了一声,”你们侍候太后不周,让太后摔倒受伤,理应受罚,莫要再说什么鬼神之事,为自己的错处寻个借口。”
晋奴忙道:“奴才万万不敢,奴才一心侍奉太后,太后受伤,奴才只恨不能以身相替,绝不敢推诿。”
萧胤像是被萧璟的话吓到,萧璟缓了脸色,“只要你们好生照料舅父,有些事本宫便不再追究。”
只是一天过后,萧胤的病症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
晋奴跪在地上,扯住萧璟的衣摆,求道:“如今萧家已经失势,陛下顾念往昔情意,定会给您和太后留一线生机,您就替太后求一次情,放太后去行宫养病吧,奴才怕太后再在宫中待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萧璟忙道:“胡说些什么,舅父或许只是受了些惊吓。”可萧璟虽是这么说,但瞧见萧胤如今的模样,始终不忍,从寿安宫出来,径直去往紫宸殿,求见长宁。
长宁听得他所说,问了句,“你真的希望太后去行宫养病?”
萧璟关心则乱,“那些话我自然不会信,可舅父却是信的,不仅是这些。”萧璟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晋奴他们还说,舅父昨夜口中还念着良侍君的名字,我只是想着,或许换个地方养着,神智会恢复得快些。”
良侍君为谁做事,被谁所杀,长宁心中一清二楚,这般看上去,倒确实像是萧胤心中有愧,惊惧之下发了狂证。
长宁应允了他,萧璟心头感激,同她道了句谢。等萧璟走后,佩兰忙道:“陛下,郑院判不是说太后的病委实蹊跷,那腿伤的位置也不太对,她虽没有亲自经手,但陈太医却是看了的。”
长宁阻她说下去,“朕都知道,也想过放他一条生路。可既然他仍旧一意孤行,朕也只能让他去。”
长宁回头对佩兰道:“行宫中提前安□□们的人,送出去的书信一律截获抄写一份给朕,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