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抓着肩膀,长幽使劲摇头:“我没哭,我很高兴,可是夜阑,我们不能一起去了,你还没发现么?我去不了了,去不了了……”
这时,他才有心注意别处,也才发现长幽身上有了明显的变化,眉头一皱,目不转睛看着他:“长幽,为何你的灵息变了?你怎么了?”
被他的一问惊了一惊,长幽突然把他的双手拂了开去,侧了身子,有心回避他:“对不起,我没能躲过那一场天雷劫,破不了境,去不了人间了。”
仿若晴天霹雳,脑中电闪雷鸣:“没躲过是什么意思?去不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为何不能去?为何去不了?”
嘴角紧紧泯着,嘴唇几番开开合合,终于慢慢道出:“如今我修的是阎罗,再也修不了言灵了,天地法明曰:入不正道者不得再入正道,你要我如何去,又怎能去?”
夜阑经历大喜,又遭遇大悲,一时恍惚:“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却又要走,我日日盼,夜夜盼,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就能实现愿望,你却告诉我,你去不了……”
一把抓住他,指甲都要掐进骨头里:“长幽,我们去求天君,让他法外开恩,让你留在这里,你不是守河人么?怎能擅离职守,我们去求他,说不定,说不定可以的……”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天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在这里规矩大过天,更别提这是天地之法,其中有明文曰:六界并存,仙神为尊,互不侵犯,各自为立。既入了鬼道,断没有停留在天庭的道理,可是,他怎能甘心?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
一句大胆之言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长幽却快了他那么一步:“你方才回来,我本不想在今日说这些的,可是你这个人,一回来便提起此事,如今,便是想留,也不能留了。我是从死魂海私闯上来的,死魂海通天鬼两界,乃其分界之处,多亏了它,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其实,走了也便走了,只觉得若不与你交代一声,总归不好,如今看你平安,我也放心了,你好好的,我这便走了……”
夜阑见他要走,本能地一抓,嘴边的话便溜了出来:“长幽,我跟你……”
“夜阑你还不懂?!”劈口被他截下:“我的眼睛已经好了,眼睛的色泽变了,连头发也变成了正常的。你看,修了阎罗也没什么不好,其他不说,瞎子却不用做了,多好,我……挺高兴的。”
手上慢慢松了开来,夜阑眼里的光看的人心里发疼,道:“你很高兴?是啊,能看得见当然高兴,我……我也替你高兴。”
长幽转过身来最后一次看他,笑得轻松自在,道:“夜阑,我走了。”下一刻绝然回头。“长幽!你看得见我真的高兴,你也好好的。”
一万年前,初见便是灾难的开头,一万年后,再见便是离别的开始,他们的命运,难道真的从开始就已经注定,到死也不可逆转?
夜阑久久伫立在原地,风吹过了一阵又一阵,最终笑出了眼泪:“夷衡君,我怕是到死也无法喜欢上这天庭,活着,不喜欢,死了,也不会喜欢。” 一声笑意极轻极浅,在空中飘飘荡荡:“哈,这么巧,我也是。”
第4章
重新回到扶桑树下,仿佛过了几个轮回,满树的扶桑花开得绚烂,晓风过处,花叶蹁跹,好像看到那人站在眼前,手把洞箫,宛如一道白月光,照得花影也凌乱了。以前日日守在此处,不觉得,十七万年时光便过去了,他想,也许,就这样了吧,不过是活着,千年万年,总会有个尽头。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无比强烈的想要死去,千年万年实在太长,走到现在,他已用尽了力气,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余生换一日长眠,只要能够再和他并肩。管他鬼道还是魔道,我认的才是正道!也许是老天听到他的祈祷,天君言祭穿云而来,所令一如他所愿:尔乃神木守护者,擅离职守一万年,罪无可恕,责令前往死魂海,引灵超度,接令即往。
死魂海。
在云的彼端,海的尽头,天之光照不到的地方,是连接暗力量之地,传说那个地方是天界最后一片土地,也是禁地,穿过天边的茫茫云海,会看到一扇孤立的石门,石门之上雕着一只神兽,据说是上古神兽麒麟,麒麟本是祥瑞之兽,可它所镇压的,却是集结天地之间所有的暗力量,这是不是也说明,暗力量消亡之地,才是祥瑞临世之地?
夜阑穿过麒麟石门一直往前走,他想,从这里一直走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他,见到他。长幽修了阎罗,他所在的地方,该就是这样无光的地方罢?听说阎罗便是吸食死气而生,死气愈重,愈有可能聚集成灵,长幽是怎么在雷劫当中幸存,并修阎罗重生的他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长幽与他话别时一定还有未尽之言。他想过了,他不该这么放他离开,当初,自己身陷危难,他毫不犹豫舍命护他,现在,他这样糊里糊涂迷失归路,他怎可能让他一人?现在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管,什么规矩也不想听,唯一之念便是找到他。想着,便义无反顾走向魂海深处。
魂海之水,触体冰寒彻骨,是那种扎在灵魂深处的阴寒,夜阑就这么任自己沉下去,海底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每走一步,好像被万箭穿心,不但痛,还被恐惧包围,身体千疮百孔,灵魂也不得安宁,原来这水竟是如此可怕,修习阎罗不宜见光,长幽便是从这里穿过来寻我吗?
“夜阑?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你可知长幽临走前对你所说之话何意?他要你好好的,难道这便是你的回答?”
体内之人语气甚为平静,没有吼他,亦没有骂他,可是却非常的刺耳,耳边更有千万只小鬼嗷嗷嘶叫,不但是身体,他的脑袋都要被这些声音吼炸了,夜阑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游离,在最后一点意识消失之前,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光,接着,便被一股力拖着向前,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岸边一块大石上,半只身子还浸在魂海里。
待他缓过神来,稍微动了动身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像是被大卸八块,胳膊,腿,手,脚不像自己的,脑袋更像顶了一口炼丹炉,力重千钧,还有千万只小鬼还在不停拉扯,他试着动了下身体,这下,连躺着的地方都转起来了,心头千百种滋味全都成了一种味道——苦,实在苦得厉害:“为何还没死?”
身边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欢喜:“你醒了?快来陪我玩,我还没在这里见过活人呐,你是第一个!快陪我玩陪我玩!!!”
夜阑难受至极,被一群小鬼纠缠着,撕扯着,如今又加一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瞅着小小的,和一只小猫体型相差不多,长着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尾巴毛状像龙尾,正用他两只爪子上下其手,使劲扯着叫嚣着要他陪他玩。
夜阑已经没有功夫去想这奇怪的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觉得没死在魂海里,反而被这些小东西害死了委实太冤。愣是强撑起来,用胳膊把他拦下,手一伸,喝了声“扶桑剑,出!”说是喝,实际也没多大力气了。
赶走那些小鬼,对小家伙摇了摇头,却是答非所问:“先前是你救了我?”
“也不算救了你,我可没本事救你,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过,能在这里撑过半日,你也算很厉害了。”
……
“你不害怕?”
“怕什么?”
“不怕死?”
“死?现在听到“死”字竟觉得无比的欢喜,原本来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若我真的死了,我会非常感谢你。”
……
小家伙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好玩得厉害,在他身上蹦来跳去,像发现了秘密宝藏,又突然安静下来:“你身上为何还有别人的气息?”
夜阑尚未答话,体内之人却抢着笑了:“小家伙真不简单,没丢你老祖宗的脸,一眼就看穿。”
小家伙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没能领会他言下之意,却是对说话之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一下子兴奋起来,“扑腾”把夜阑整个往水里又撞了一撞:“哇!大个子你好厉害!你是在跟我玩躲猫猫吗?以前我常和这些黑家伙玩的,我可厉害了,不管它们藏在哪里我都能找出来,你把他藏好,我要开始咯!”回过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大家一起过来玩,这次我们来追大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