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他打醒!
就算是梦,叶静初也不能接受这个失去小兄弟的残酷认知,毕竟这关乎到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朕什么?”小德子表情也跟着扭曲了,“师父你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行,你不动手,那朕动手。
叶静初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德子立刻叫了起来:“师父你干什么呀!徒儿做错了什么?”
叶静初问:“疼吗?”
小德子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疼!当然疼啊,师父!”
叶静初闻言,又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快,他拧的地方就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
如果说这是梦的话,未免也太逼真了。
叶静初继续摸着空荡荡的胯'下,表情恍惚地问小德子:“你有镜子吗?”
小德子看着自家师父的诡异动作,也没敢开口发问,赶紧把旁边的镜子给他端过来了。
铜镜里的人披散着头发,眉眼阴柔,面色苍白,眼睑下泛着青黑,嘴唇上有些开裂的破皮。
——甄喜庆。
叶静初使劲地掐着脸,掐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他也没有变回原样。
这不是梦。
回想起之前的刺骨疼痛,咳出的满襟鲜血,还有宫人们隐隐约约的哽咽,叶静初觉得自己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
可眼下,他又好端端地睁了眼,身上的疼痛一扫而空。
莫不是他……借尸还魂了?
这个想法一浮上心头,叶静初倏然睁大了眼,他挣脱了小德子的手,这个认知让他汗毛倒竖,浑身上下都发着冷。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他借着别人的身体活过来了,有了别人的名字和身份,失去了病痛和小兄弟,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而簇新,那——他还是他吗?
叶静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到整个眼前都在天旋地转,喉咙干涩得很。
小德子被他的反应吓坏了:“师、师父?”
叶静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小德子,大梁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用这声音说话,说实话,甄喜庆的声音不算尖利,但也不够男人,感觉更中性一点。但叶静初已经很庆幸了。
小德子被他唬住了,愣愣地答:“今年是润安五年,师父。”
叶静初眯了眼。
润安五年仍旧是自己掌政的时候,可是如今自己借尸还魂变成了甄喜庆,那么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又是谁?
莫非是甄喜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静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小德子被他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问:“师父,你怎么了?”
叶静初没有接话,他冷静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直面自己的惨淡人生:“那么……润安陛下的身体如何?”
他刻意提了自己的徽号,在心底祈求着甄喜庆能够机灵一点,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这些离谱的事实。
小德子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表情吞吞吐吐道:“陛下……已经驾崩了。”
他有些疑惑,明明皇上驾崩的时候,师父看上去比谁都要伤心,然而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师父转眼间就把皇上给忘了。
正常人知道自己的死讯,肯定是悲从中来感慨万千,不过叶静初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什么样他最是清楚,一看就是个短命鬼,只不过是他有幸生在帝王家,有医术优良的太医和名贵的药材保养着罢了。
这二十年的时光,日日都可算作是向上天偷来的。
叶静初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他借着甄喜庆的身体活了,甄喜庆又去哪里了?
想起临死前甄喜庆跪在榻前说的那些话,叶静初的心底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他苦笑了起来。
——何苦呢,甄喜庆?朕早就已经活够了。
见他笑,小德子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师父,你不能做出那样的表情啊,这是大逆不道啊!”
叶静初只好揉了揉脸,试图端正自己作为一个太监的态度:“你说的是。不过既然润安帝已经……那为何还不改年号?新帝是谁?”
“这……”小德子欲言又止。
叶静初在心里悄悄琢磨过,父皇还在时,至于那些皇兄们都已经被顾良衣扳得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就连年幼的皇弟们也夭折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新帝,大概只能矮子里拔高个,从他的侄子外甥里面挑了。
小德子闻言,左右望望,顺势压低了声音:“按着朝臣们的意思,新帝是打算立四王爷家的幼子,尊周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可是——”
他顿了顿,悄声道:“可是文贵妃突然说自己有了身孕,是先帝的骨肉,她才应该是太后,圣母皇太后。”
叶静初:“……你把刚才的话给我重复一遍。”
小德子不解:“师父?”
叶静初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文思怡她在胡说八道!”
小德子睁大了双眼,他赶紧冲上来捂叶静初的嘴:“师父,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主子的名讳怎么好随便乱喊,这是要掉脑袋的!”
叶静初:“……”
要不是小德子提醒他如今的身份容易被砍头,叶静初真想不顾皇室的礼仪尊严,好好地问候一下文思怡的十八代祖宗。
他自幼体弱肾虚,元阳亏损,就连行房事都很勉强,虽然他年年选秀,但那也是因为祖宗礼法和皇室规矩摆在那里,不得不为之,更何况如果他不选妃,言官的奏折肯定要淹没整个皇宫。
为了祖宗礼法,为了压住言官,再为了自己的“阳痿”名号不会到处乱传,叶静初不得不选秀。
但他自认怜香惜玉,为了弥补那些被迫守活寡的嫔妃,有什么好东西他都第一时间赏了她们,除了小皇后,他从不曾亏待任何一位嫔妃。
尤其是文思怡,东海的珊瑚,番邦的琉璃,北疆的皮草,哪一个他拿到手后不是先赏了她?
结果呢?
结果御花园的草都快长到自己头上来了!
叶静初差点气到二度吐血。
小德子不明白叶静初为什么生气,他只好温声安抚道:“师父,眼下太后娘娘正在皇后娘娘宫中,说要召见你呢,师父你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咱得先去回话!”
叶静初生气归生气,但到底还没有失了智,他如今的身份非常容易掉脑袋,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于是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冷声道:“走罢。”
叶静初不喜欢小皇后,当他知道她会被奉为皇太后,和他同葬泰陵的时候,他确实有那么点不舒服。
这么一个胆小、怯懦、畏畏缩缩、除了家世之外毫无优点的女人,怕是等她死后埋进他的棺材,都会被爬进来的蛇虫鼠蚁给吓得诈尸。
叶静初一点都不想和她合葬百年。
但叶静初更不想和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合葬百年。
他得找准时机,想法子把文思怡的那些龌龊勾当全都给捅出来才行。
小皇后住在长春宫。
当初叶静初因为不喜欢她,平日里与她交谈并不深,除了必要的典礼和宫宴基本不召见她,顺带还免了她的日常请安。
以至于叶静初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来过长春宫打了个问号,因为眼前的这座宫殿和文思怡的宫殿比起来,显然是有些简陋。
不能说是简陋朴素,至少也是一堆破烂。
叶静初知道自己有些冷落她,长春宫还是看在周大将军的面子上勉强建的,但他怎么会缺德到这个地步?
身后的小德子还在催促他:“师父?”
叶静初这才回过神,踏进了这座“陋室”。
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太后顾良衣身居高位,旁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位置,分别坐着小皇后和文贵妃。
因为他已经驾崩,在场的所有人都穿着素服簪着银饰,文思怡似乎哭过,眼眶红红的,双手却一刻不停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似乎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肚子里怀着个野种。
至于小皇后,她还是那副老样子,规规矩矩地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沉默是金、太后说什么都对的模样。
仿佛她就是个打酱油的摆设,来走一个过场。
还没等叶静初想好该说些什么,他便感到有严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是太后顾良衣。
叶静初还没见过顾良衣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态,他和顾良衣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也算是同一阵线的盟友,再加上他体虚病弱,顾良衣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