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自觉。”程驰收起手机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抽出她做过笔记的那张谱,“昨天后来又练了吗?回个课我听听。”
奚敏端端正正坐好,弹起昨天那一段。
弹琴这种事,有没有人讲解的差别她如今才领教。昨天程驰走后她自己弹,手指已经不再打架了。弹得虽说还是慢,至少没卡过壳。
回完课,她开始弹最后一页。他仍像昨天那样高八度放缓了为她演示,她在左边跟着。
程驰的手特别大,几乎长出她三分之一。好几次他直接跨了十度以上,自己先笑了,“等等啊,这儿你得跳,前一小节指法挪一下。”
她也笑,“不同人指法还不一样呢?”
“也不是,我习惯这么弹。你现在键位不熟怕你跳不准,慢慢来,真需要大跳的曲子回头熟了再练。”
明明是笑她初级,这话却听着顺耳。奚敏常觉得自己运气好,遇到的老师都温柔得很。
斜对面的琴声是此时突然响起的,先前只听见鼓与吉他声。这琴声很轻,却立刻抓住了奚敏的耳朵,是《The Crave》。
“我去看看哦。”她随口打了声招呼跑到了对面。
弹琴的那人大半个身子背对着她,仪态很好,坐姿挺拔。这身影好像在哪儿见过,却一时在脑子里卡了壳。
谱架上没有琴谱,那人看起来弹得随意,肩膀没什么起伏,手指像流水抚过琴键。
这曲子短,琴声很快停下了,那张脸稍侧了过来。
奚敏的心漏跳了几拍。纪云生?
前一周上课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那天郭靖说班上有帅哥,她便也研究起来。她对颜值没概念是经常被室友嘲笑的事,那时看纪云生只觉得他上课犯困强撑的样子有点呆,实在想不出女生们特地为他来蹭课是图什么。
这回先被琴声吸引,再看这脸突然就精致了起来。
那琴房里还有其他人,她没敢在门口多逗留,一溜烟跑回自己琴房。
程驰脸上挂着微妙的笑意,见她进来,问道:“是你想看的人吗?”
“我居然认识。诶?你跟纪云生应该是一个班的吧?”
“嗯。”他跷起左腿,胳膊顺势往上一搁,左手撑着下巴,用一根手指在琴键上慢慢敲着。
“他是不是也弹得很好啊?好像还蛮有名的。”奚敏还没意识到程驰的不悦。
“比一般人好点儿吧,狂成那样太差了也说不过去。”
奚敏这会儿听出来了,暗怪自己瞎。程驰刚才的表情就已经不太好,多半是不喜欢纪云生。
她笑了笑,“不过肯定不如你吧?你是全校第一呢。”
“那是差得远。”程驰回过神,“再顺一遍换左手吧?”
*
邵乐和汤禹舜自小互损也互捧,一起去捧人更是好手,两人夸起纪云生来跟说相声似的。
“师哥你绝了。”
“都不带看谱的。”
“这节奏感。”
“这控制力。”
“你这哪儿是热身啊。”
“分明是炫技啊。”
赵长安知道这两人吹捧得有点刻意,在旁边没作声。
纪云生这会儿开始后悔了,刚才听到斜对面练琴,一时也没明白自己怎么想的就弹了这曲。现在被夸得尴尬,他才觉得这举动跟程驰的挑衅一样幼稚。
滕佳却得意起来,“去年我家年会的时候宴会厅突然断电,我爸叫他随便弹点个曲子撑一会儿。一般这种时候不都弹梦婚之类的,他上去开始弹拉三,我都惊呆了。我好心给他打灯他还嫌我照得他烦,幸好过了十几分钟就来电了。”
“我靠师哥,拉三你盲弹啊?”邵乐惊道。
去年正好他练了一暑假的拉三,当时上台想着大概来电还得有一会儿便弹了,谁知道后来滕佳见人就说。
纪云生不想继续这话题,问道:“你新写的曲子完成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啊。”邵乐讪笑一下,“曲是写好了,可能要再改改,刚才大概试了下编曲,一会儿大家一起再琢磨吧。现在就是词儿还没想法。”
他说话时视线飞快掠过其他三人,最后落在滕佳身上。
她忙道:“别看我,我是写不出来。”
汤禹舜立刻接话:“那我俩更不成了,作文都是体育老师教的。”
滕佳小眼神一转,“哥……”
“别得寸进尺。”
纪云生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三个人互相使眼色他不是没看出来,大概他来之前他们就想好了这出。
滕佳的话被纪云生噎回去,悻悻看着邵乐,邵乐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赵长安。
赵长安用口型说了句:“我就说吧。”
搞得滕佳也用口型说话:“那怎么办?”
汤禹舜看他们这么交流看得着急,“你说啥呢说出来啊。”
“那,怎么办?”滕佳大声说。
“你们以前的乐队是谁写词的?”赵长安问。
“以前是我们主唱,死胖子说自己写的唱着比较有感情,写的什么玩意儿。”汤禹舜说。
“什么什么玩意儿?比如呢?”滕佳问他。
“我爱你你却不爱我啊,什么生活的摧残,半夜三点的眼泪。天天要死不活,不知道怎么长到两百斤的。”邵乐也一脸嫌弃。
滕佳边听边笑,“我要是两百斤我也哭到三点。”
说话的人一多,纪云生便开始烦躁。
滕佳还笑个没完,他白了她一眼,“你要是有能哭的事说不定就写得出东西了。”
“我人见人爱生活幸福有什么好哭的?”滕佳一撩头发,甩得身后的邵乐躲闪不及险些倒下去。
汤禹舜扶了邵乐一把,顺手搭着他的肩问:“主唱大人,那咱歌词儿咋办?”
“某些人天天藏在屋里写诗,写首歌词就那么难啊?”滕佳插着双手瞪纪云生。
这是要激他。平时他多半不会回答,这会儿这丫头帮着外人算计他还当他看不出来,他抬起头轻飘飘回了句:“不难啊。”
“你愿意了?”滕佳果然面露惊喜。
“不愿意。”纪云生站起来朝外走,“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你们讨论好了叫我。”
滕佳在后面叫:“你这人没有集体荣誉感!”
纪云生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关门时正听见滕佳气鼓鼓的声音:“装装装,迟早被雷劈!劈死你!”
他走过奚敏那间琴房,看见程驰站在琴后面,弯着腰伏在琴上跟她说话。程驰略一抬眼,正撞上门外的他,两人都快速转移了目光。
外面天气挺好,多云天的太阳被半遮着,这几天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了,是个让人舒服的温度。
纪云生不喜欢大晴天,也不喜欢打伞。
如果是夜晚在家里,外面狂风暴雨的感觉也很好,大雨拍打窗玻璃的声音与钢琴能组成一种极致的协奏。而出了门,这种不阴不雨,偶尔有点阳光透下来的天是最完美的。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戴上耳机开始发呆。
程驰跟奚敏是什么关系?好像没听说程驰有女朋友。就算是最近的事,以班上女生的八卦程度也早该传开了。
师生吗?前段时间才听到奚敏跟朋友说要找老师,结果找的竟是程驰。这家伙又不懂巴赫,十有八九她要越学越偏。
去年他完全没注意到学校里有奚敏这号人,但也不奇怪,他从前没注意过谁。一整年里除了听课之外他几乎都在神游状态,连弹琴时也是。
直到现在班上有些人他还没对上号。这不能全怪他,他脸盲,钢琴系大课没几节,多数人他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不过听别人的抱怨,他好像也有点责任,他确实不爱看人。
人这一生中遇到的他人不是擦肩而过也只能陪伴一小段,关注别人干什么呢?
手机震动,滕佳发消息给他说:“回来吧,不用你写词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回走。
大楼前,程驰和奚敏正走过花坛。纪云生看着弯着腰说话的程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往时程驰身边常有女生,他本就个子高,这身高差算是常态,却未见他这般。
“你学得真算快的。”
“可能是老师好吧。”
奚敏说着,把垂到前额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见纪云生,似乎犹豫着想招手。
纪云生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擦肩那一瞬,他听见了奚敏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