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胜民从书房出来,见是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学校琴房太满。”他说。
大概是从前他能不回家便不回家,父亲有点意外,但这话还是让他有点不舒服。他不知道其他人回家时会不会被问这么一句,对别人来说,回家应该是件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纪胜民没说话,又关上了书房的门。
他上楼开灯,回忆了一下那曲子,试着开始弹。莫扎特,他还体会不到,总觉得简单里藏了什么。
这一练便练了好几天。从前总有人以为他弹琴走神,现在他是真的偶尔会走神。
他仍然没大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荒唐。滕佳喜欢程驰?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开学之初一时好奇,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竟完全不知晓。
起初他以为自己的愤怒是因为看出程驰在利用滕佳,后来渐渐的,又发觉他也在为奚敏不平。虽说是看不过去,但他早就作好了奚敏会和程驰在一起的心理准备。
学校里的情形他没有问过任何人。好几次他觉得似乎应该安慰一下奚敏,可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或许这个时候,奚敏也根本不想提起程驰。
说起来他并不真的相信那块丢失的手表是程驰拿走的。谁更可疑他无法分辨,后果太严重,他不想因此断送谁的未来。当时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害怕是程驰,失去这样一个对手太可惜了。
*
这两周格外漫长似的,纪云生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钢琴考试。这是自那天之后程驰与他第一次照面,两人谁也没看谁,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唐玉琳在经过最初的打击之后,慢慢接受了程驰与滕佳在一起的事实,却没再拉着邓昕议论过。今天一见到他们俩,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奇怪起来,不禁小声问邓昕:“你说纪云生会不会是因为程驰抢了他喜欢的人才离校的?”
“拉倒吧,我们纪云生才不会喜欢那种女人。”邓昕这么说着,心里却不那么肯定,纪云生这次回来确实比往日更低落。
程驰坐在她们后面,听到这话抬了一下眼皮。
原来别人也这么觉得。滕佳应该是纪云生最熟悉的女生,这个从来对别人没兴趣的人能纵着滕佳闹这么多年,喜欢她是有可能的吧。
他微微侧头想看看教室最后的那个角落,宋家平突然叫道:“纪云生。”
那人没精打采地走上台,报了句:“K475。”
莫扎特?这是第一次。
程驰难得一回懒得打听纪云生报了什么曲目,他便来了个意外。
莫扎特多数曲子在程驰听来都俏皮轻盈,他独独选了最晦涩的一首。弹得却不晦涩,沉着归沉着,倒不像他弹巴赫那般死死循着某种规则了。若不是因为弹琴的是纪云生,程驰觉得这琴声很让人舒心。
“你有没有觉得,听程驰弹琴你会觉得他弹得好,但是听纪云生弹琴你就觉得这曲子真好听。”坐在宋家平旁边的副院长说道。
宋家平的脸朝着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话意思听起来,就像在说他和纪云生不在一个境界。
程驰从来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不如纪云生,似乎这个人出现之后,在每个人眼里他都只能排在第二位。
今天出错的人不多,宋家平看起来心情不错,边收东西边大声说:“天暖和了,大家都有进步啊。”
大家一边往前走一边笑起来。
宋家平拎起了包,接着说:“考完试就放假了,别再像去年那样一放暑假就放松了啊。多抽点时间好好练琴,你们两个要参加比赛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这话是看着程驰的身后说的,他心里咯噔一下,“两个?”
他回过头,身后的纪云生懒懒抬眼,一贯冷漠的目光中多了些锐利。他不屑地一笑,快速离开了礼堂。
一个从不参赛的人突然报了名,唯一的理由就是向他宣战。
行,应战就是了,他求之不得。
*
考完试的下午滕佳照例去琴房找程驰,弹到一半的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停下了。
滕佳把手上的水递给他,他没接,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惊。他在外面倒总是牵着她的,在琴房里却少有什么亲密举动。
她由他握着,好半天也没听他说话,便问:“怎么了?”
程驰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你觉得我和纪云生,谁弹得更好?”
这话往常都是听别人在比较,滕佳以为程驰自己并不在乎。两人在学校里的名声向来是并列,程驰似乎还更出名些。可听他这语气,好像有点低落。
“我又不专业,听起来差不多呀。”她说。
她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吸,程驰又开口道:“这次比赛你觉得谁会赢?”
“嗯?你那个比赛吗?他报名了?”
“你不知道?”程驰看向她。
滕佳摇摇头。
程驰接过那瓶水放到地上,自己往边上挪了挪,把她拉过来坐到他身边,没说话,也没弹琴。她看着他,他久久未动,盯着琴键发呆,时间像停滞住一般。
“你是不是在担心啊?”她小心地问。
过了一会儿,程驰低声答道:“我以为我不会担心。”
她也以为他不会担心。纪云生的比赛经验远不如程驰,从前那三次去得不情不愿,似乎也没太上心。但她觉得有点奇怪,这种比赛纪云生怎么会突然报名了?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更好的话,便说:“我对他最熟了,你肯定不比他差。可能评委有不同的喜好,但是就一个联赛嘛,结果没那么重要的。”
“以前比赛我一直觉得结果不重要,但这次对手是他,我真的不想输。我早上才知道他也参加,当时我还以为我会更有斗志,结果这两小时我一弹琴就想起那天听到他弹这首曲子。”程驰苦笑一下,“我知道我现在弹不成他那样。”
滕佳不知该说什么,头往他肩上靠了过去,喃喃问:“为什么一定要跟他比呢?你想证明给谁看吗?”
“给所有人看。”他很快答道。
她刚才语气有点酸,他想来知道她问的是谁。可既然他这么答了,她便也只好相信。程驰一直骄傲,这话多少有几分真。不管他还在不在乎奚敏怎么想,光是输给纪云生这件事,他恐怕也会很难过吧。
“不管结果怎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滕佳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程驰眼眸里好像突然有一丝触动。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手指抚上她的头发,低下头去吻她。
这是自那天之后他第二次吻她。对滕佳来说,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上一次程驰动机不纯,她很清楚。她也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跟她在一起,因此自我矛盾了好几天。
他说他需要时间,于是她作好了慢慢来的心理准备,也接受了他们看似和谐却并不亲昵的状态,对这个吻的到来完全没有预期。
程驰似乎不太熟练,有些生涩。滕佳仰起头迎合着他,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她感到他僵了那么一秒钟,停下来把头埋进她垂在肩上的长发里。
此时的程驰不再是她初见的那个风云学长,倒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滕佳的脖颈间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又不像香水味,程驰轻轻闻着,感到一阵安心。他试着去回忆奚敏身上是否有什么香味,却想起他们从未离得这么近过。
好像不该再想了,最后的那首《离别》像是谶语一般,他和奚敏之间本就没有过故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至少在滕佳心里他是最好的。他是不是应该知足?
“你会陪我去吗?”他问。
“比赛呀?”
“嗯。”
她这些日子小心翼翼的笑容突然变得像最初那样明媚,“当然要去,我男朋友比赛怎么可能不陪。”
她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他却还没有习惯他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他放开她,目光回到琴键上,“你以前也陪纪云生比赛吗?”
“以前都是为了跟着他们出去玩。”
他笑了笑,她又补了一句:“以后我只看你。”
他顿住正要弹琴的手,又转头看向她。那眼睛真是明亮,他能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