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多的是机会跟滕佳互相作,别来作我。”纪云生半闭着眼,声音又迷糊起来。
程驰这回干脆拉下了他的兜帽,“您老能不能别这么丧,二十出头死气沉沉的,等四十了我是不是得拿轮椅推你出门儿啊?”
“四十了谁知道我们还联不联系。”
纪云生闷闷嘟哝着,半天未见程驰反应,正准备继续睡,忽听到语气严肃的一句:“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见程驰表情也严肃,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这话他想了一段时间,没打算说出口,却无意中还是说了。
他坐正过来,沉默片刻说道:“以后你有你的家庭,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
“你这人不就喜欢维持现状么?我结了个婚之前说的就都当放屁了?”
纪云生有点发怔,慢慢说道:“维持现状比变化难多了。有的人只能陪你一段,二十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行。”
程驰简洁地答了一句便望向了另一侧车窗。纪云生也没再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程驰结婚本来是好事,只是想到未来,他又仅剩一个人的未来了。
火车缓缓在法兰克福车站停下,站厅里隐约传来钢琴声。两个人默默往站外走去,仿佛突然都失了兴致。
在酒店放下行李,纪云生看了看地图,问道:“歌德故居去么?”
“看不懂,你自己去吧,我找地方喝一杯。”程驰语气如往常,好像并没有情绪。
纪云生发愣的工夫,门已经咔嗒一声关上,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却隐约感到哪里不太对。昨晚收拾行李时对这趟旅行的期盼已经彻底消失了。
歌德故居距酒店十五分钟路程,纪云生在门口徘徊着,东南方向突然响起了教堂的钟声。
他眯起眼抬头,阳光在对面屋顶上照出一片闪烁的光晕,不远处小小的塔尖几乎隐没在光里。脚步略一踟蹰,他退回到路口朝钟声响起的方向走去。
这座教堂比起其他著名教堂来说要小许多,管风琴奏了一阵,在纪云生进门时戛然而止。游客三三两两,祷告者也不多,在这样的安静中,他们的脚步声和低语显得十分清晰。
纪云生点了一支圆蜡,盯着那些跳跃的火光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有点发酸。其他的蜡烛大约都是为祈祷而燃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闭上眼仍站在那里,有人在他身后停下了,“Why so sorrow, kid?”
他回头,那神父中年模样,碧蓝的眸子平和地望着他。
“Do I look sorrow?”他轻声问。
这两年他过得不差,许多时候他甚至感到快乐,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表现出悲伤了。
神父仍是那幅平和表情,“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you want to talk to god?”
“No, I’m fine.”
他低下头,脚微微挪了一下正要转身,神父叹了口气,“God bless you, kid.”
“Thanks father.”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用到过这个称呼。
管风琴又响了起来,他感觉到泪水开始浸湿眼眶,慌忙地往外走去。
刚刚走过最后一排座椅,又一个声音将他拦住,“你不是去看歌德么?”
他抬起头,刚走进来的程驰停住了脚步,插着口袋扬着眉,那模样让他想起了大一的时候。他没来由地心烦,一言不发地从程驰身边走过。
程驰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胸口,“你真那么喜欢一个人生活?”
“嗯。”
“教堂里不能说谎。”
纪云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坦诚过。
上帝会原谅人的无奈吗?因为人的无奈太多。
从很小的时候就不断有人告诉他,纪家与滕家是一家人,但他始终无法理直气壮地融入那个家。他们都很好,可他是外人,现在程驰才真正与他们是一家人。
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从程驰结婚开始就在他心里存在的不和谐音符。
最好的朋友与最重要的妹妹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他来说是件极欣慰的事,但一直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梗着叫他不太舒服。
这念头刚才清晰地冒了出来:单身时的程驰曾让他以为他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现在他们不会再一起生活了。
他希望程驰陪着他单身下去吗?
这种想法哪怕只是片刻也让他觉得自己太自私。因为自己不幸福就想着把周遭都拖下水的那类人在故事中并不少,他从来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有谁真的喜欢孤独呢?
“你少管我。”
他绕过程驰,走出了教堂。
第166章 七缺一
苏梅岛刚下过一场雨,蒸腾的水汽让人更觉闷热。
徐靖芳在酒店门口接到程驰,见他满头的汗,翻了包纸巾给他,“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过去?”
“让人等着不好,不如看完回来再休息。”
徐靖芳看着程驰一笑,“这要是滕佳肯定说要先睡一觉的。”
程驰牵了牵嘴角,看起来不大有精神。徐靖芳刚想问,又见他拖着箱子走向前台,便也缓步跟了过去。
婚礼场地与照片上没多大区别,确认陈设与流程只花了一个多小时。
其间他们给滕佳去了个电话,那边声音嘈杂,滕佳心不在焉地答了句:“你们觉得好就好啦。”很快挂了电话。
徐靖芳知道女儿是真的无所谓,可程驰的脸色不太好。
出来时她看着身旁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婿,说道:“你们最近没吵架吧?上星期见她的时候好像还蛮高兴的。”
“没有。”
程驰机械地应了一句,走了几步也意识到自己露出的情绪不太对。徐靖芳已经走在了他前面,他犹豫了一下,叫道:“妈。”
徐靖芳回头,“嗯?”
“您最近跟纪云生联系过吗?”
“回国以后事情多没顾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了么?他怎么了?”
程驰摇了摇头,他有点担忧。
那日从教堂出来他一肚子火,独自吃了晚饭回酒店,发现纪云生的箱子已经不在房间,于是更火了。纪云生性格别扭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但这次有点过。
整整一周谁也没联系谁,他也没心情再找什么火车站,提前回了巴黎。
滕佳问起过,他只说是提前回来准备演出。然而直到他出发去汉堡,纪云生依然没回家。
有天晚上他做了噩梦,甚至认真在想要不要报警。
在拨出报警电话之前他思忖再三给纪云生打了个电话,被挂断了。他气得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想着如果婚礼的时候纪云生敢不出现他就当没这个朋友。
他在登机前又忍不住发了条信息:“我回去看场地了,婚礼你还来么?”
没有回音。
从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周,纪云生杳无音信犹如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正想着,徐靖芳看着手机说:“他十四号才来呀?”
程驰一皱眉,“他说的?”
“是呀,我刚刚问他什么时候回国,他说还有事,提前一天到。他最近忙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不在巴黎。”
既然没事,那就是存心不想搭理他。
这次比当年滕佳闹分手还让他莫名其妙,分手起码能想到原因,他现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纪云生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回到江南的第四天晚上,程驰发现自己身处这么多年来最尴尬的一次饭局。滕佳叫他时并未说明情况,等到进了包厢,首先看见的人竟是奚敏。
汤禹舜也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忽略了他僵硬的表情,嚷道:“师哥迟到了,先罚三杯!”
滕佳眼一横,“谁允许你灌我老公的?要喝你喝。”
“哟哟哟,瞧您这护短样儿,搞得跟你老公多不能喝似的。”
程驰余光看见邵乐飞快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反而一双眼睛直视了过去,端起滕佳面前的酒说道:“酒是该喝的,我不在的时候我媳妇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码归一码,师哥客气了。”邵乐迎上他的目光。
滕佳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忙拽着程驰坐下,“哎呀你们整啥呢,今天是给敏姐接风的说这些干嘛。敏姐就待这一晚上,我们都多久没六个人一起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