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重。”他说完这句,飞快离开了剧场。
*
纪云生今天下午在学校附近录音,出来时才五点多。因为程驰说今天会练得晚些,他开到三区逛到了六点半,买完面包又吃了碗越南粉才回家。
出电梯时他隐约听见莫扎特E小调小提琴奏鸣曲,程驰曾在许珍妮的音乐会上与她合奏过这首。用快板表达的悲伤太克制,他起初听不出悼念。
他打开门,发现整间公寓都黑着灯,程驰的房门开着,除了音乐没有任何动静。那乐曲结束,又开始循环播放。他走过去靠在门口,“干嘛?怀念过往啊?”
“她今天找我复合。”程驰躺在床上说。
“然后呢?你心软了?”
“差一点。”程驰坐了起来,“纠结了老半天,但是真不行。我发现我这人特别绝对,属于我就得完全属于我。”
二十多岁的人了,想法还这么天真。人类虽是群居动物,本质上还是个体,属于不属于的,都是自我感觉罢了。纪云生打开灯,见程驰脸色阴沉,又把嘲讽的话憋了回去。
“哪有谁完全属于谁的。”
“是,但你别让我知道。她之前拿我比来比去我已经够忍她了,还给我把前男友带家里去。我俩都还没睡过……”
“那不是因为你……”
程驰抬起头,“你闭嘴。”
纪云生偷偷笑了一下,“我想说因为你不愿意,你看你敏感什么?”
“绝了。”程驰走出来在冰箱里拿出一盒薄荷冰淇淋挖了一大勺,“你跟滕佳是不是都有什么诅咒啥的?我一想到那事儿就是滕佳。”
“要是哪天滕佳跟别人睡了呢?”纪云生坐下来,撑着头看着他。
程驰被凉了一下,闭上眼抽了口气,“她……真别让我知道,我保不准会干嘛。”
“那你去把她追回来呗。”
“不是没想过。”程驰也坐了下来,把冰淇淋放到桌上,“其实跟珍妮分手那天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奚敏再晚一点问我就好了。是别人还好,珍妮不行。她不会原谅我了。”
纪云生明白他的意思。
换作任何人,滕佳都不见得会特别介意,偏偏就是许珍妮。只再晚两天,程驰便会是另一种回答,偏偏就是那天。命运的玩笑真是一刻不让人安生。
*
跨年那天纪云生与程驰在火车站弹琴的视频再次在朋友中传播开来,不过被转发的仍然是一个路人拍的版本。
黄若仪与他们视频时表示非常不满,“姐拍的比那好多了,怎么不转我的?”
程驰笑道:“这可能就是命,爆红的都是无心插柳。”
这一天的纽约终于出了太阳,课间休息的奚敏坐在学校草坪边的长椅上吃着三明治打开了朋友圈,看见关珊转发了一个链接。
“某人:就这,我也行。
我:呵呵。”
她笑着点开链接,一眼看见钢琴后面站着黄若仪。她心中一颤,熄了屏幕。此前在程驰发的生活日常里似乎完全没有别人存在的痕迹,但显然他们还在一起。
她定了定神,又解锁了手机。视频里的黄若仪盘着发,穿着件孔雀蓝呢绒大衣,挎了只很大的驼色tote包。纪云生穿的也是蓝色大衣,另一种蓝,更深些,但那色调与黄若仪很相配。
曲子也不是他的风格,她记得他说过不喜欢德沃夏克。他现在全然变了,可他看起来比过去开心。
挺好的。过去的他太辛苦,如果现在过得开心,那么与谁在一起并不重要。
心里的痛觉已经被时间磨得钝了,她好像也不再恨他。只是这样一个她爱过的人慢慢走向越来越高的位置,他们真的再也无关了。
“Min, you don’t go back?”经过的一个同学叫她。
“Right away.”
她站起身,走过垃圾桶旁边时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扔了进去。他们的星星,她一直还戴着。起初是忘了,后来意识到时又舍不得。
“星星看起来一闪一闪的,可是比很多事情都更稳定呢。”
当年自己说的话就好像在说他们。他们的星星还好好挂在天上,而现在已经没有他们了。
上午的课是她的主课,教授已经在好莱坞工作了近三十年。临下课时他打开另一份文档,里面列了春季开始的几个实习项目。
在纽约拍摄的有两部长片和一部电视广告,剩下两个项目都得跑去西海岸,一个在索尔万,一个在洛杉矶。
奚敏盯着那张格里菲斯天文台的星空照片发呆,直到教授叫她。她回过神,报了纽约的长片项目。教授关掉投影,幕布上突然一黑,她眼前星环的影子闪了两秒,消失了。
她突然坐立难安,那种焦虑不知从何而来。一见有人开始收拾包,她拔腿跑出教室,回到刚才那个垃圾桶旁。
大约跑得太急,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翻开桶盖,像有什么人突然握了一把似的,心跳仿佛骤停了——桶里是空的。
记错了吗?她又去看更前面的那一个,也是空的。
“Did you lost something?”有路人问她。
她慌张点头,却说不出话。
“They just have them cleaned.”那人说。
这么巧。这就像很少删文件的她某一次删除了桌面的几个文档,两天后才发现她失手删了一篇月末要交的论文。论文尚能重写,这次却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她愣愣谢过那人,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下意识打给了滕佳。几声喂从听筒里传来,她把手机举到耳边,低低喂了一声。
那边好像放着动画片,滕佳声音懒懒的,“怎么啦?”
“我把那条项链丢了。”她说。
“嗯?什么项链?”
“他第一次送我那条项链。”
听筒里传来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滕佳叫了一声,问道:“丢掉了还是弄丢了?”
“本来是想扔的,刚才回来找,发现垃圾桶被清空了。”这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难过。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她能清晰地听见动画片里的对白:“真是天意啊!”
“既然想扔,那可能就是老天告诉你别后悔吧。”滕佳说。
天意……天意是在告诉她放下执念吧。
过去这么久了,她并没刻意去坚持什么,她只是不舍。哪怕是在纪云生决绝说出从未喜欢她的时候,她仍抱着点怀疑。但现在她仿佛得到了明确的信号,他们真的永远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音乐:
Three Part Inventions, No.9 in F minor, BWV 795
程驰版本参考 Andras Schiff许珍妮版本参考 Janine JansenFrench Suite No.2 in C minor, BWV 813:1. Allemande程驰版本参考 Andras SchiffSonata for Piano and Violin in E minor, K.304
版本参考 Itzhak Perlman/Daniel BarenboimSlavonic Dance No. 8 for Four Hand Piano in G Minor, Op. 46
纪云生程驰版本参考 Marian Lapsansky/Peter Toperzer
第127章 黑热搜
过年前两天,新闻的内容突然被疫情占满。起初谁都没太当回事,直到最新消息宣布武汉封城。巴黎暂时还没出现感染者,但法国媒体的报道看得人心烦。
那天回家路上,刷了半天微博的程驰突然提出去吃火锅。纪云生惊讶了几秒,但很快便明白了,难得没嘲笑他,调转车头开往二区。
巴黎的火锅店大多是单人自助小锅,两只锅一端上来纪云生便等着看笑话。
果然,半盘羊肉都没下去,程驰满头大汗地开始猛灌雪碧。路过的老板憋着笑,又放了一瓶在他们桌上。
纪云生捞着自己的番茄锅,悠悠问道:“还行吗?”
“我怀疑我们跟她们味觉构造不太一样。”程驰放下杯子吐着舌头说。
“辣是痛觉不是味觉,我一直觉得爱吃辣的人都有点自虐。”纪云生看了眼程驰的样子,补了一句,“你这样特别像狗。”
“滚犊子。我放弃了。”程驰把筷子伸了过来。
纪云生抬手一挡,“自己点的辣锅哭着也要吃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吃火锅。”
“妈了个……你狠。”程驰把手边半盘肉往锅里一倒,“祝咱滕大小姐生日快乐。”
纪云生把杯子举到程驰跟前,他自然地拿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纪云生被这傻逼行为惊呆了,骂道:“你还说我瞎,没看见我杯子是空的吗?”
“这他妈这么厚的透明杯子鬼看得出来里面有没有东西,我说要可乐你非得点雪碧你怪我咯?”程驰说着把手边的饮料瓶子重重往对面一放,叼了根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