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仪许久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背。
“你认不认我都没关系,但这世上总有人爱着你的,你毕竟是我的亲人。”
几天以来的恐慌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一直充满防备的那根紧绷的弦好像突然被放开,他没有力气再去怀疑和抗争,他太累了。
睡梦中好像有琴声,是温柔的哥德堡变奏,他知道有人陪着他。不知睡了多久,黄若仪把他推醒,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徐阿姨。”他哑着嗓子说。
“她能知道我在这儿吗?”
他想了想,下了楼。滕佳的妈妈正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挡住了黄若仪的鞋。
她看到他有点惊讶,脚步挪动了一下,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便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了他手上。她神色担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着气说了句:“少喝点酒。”
他把饭盒放在灶台上,又回到了房间。
黄若仪还靠在桌边,见他径直躺回床上,说道:“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他摇了摇头。胃里空空如也,但他没有食欲。他又开始两眼发直地望着天花板,黄若仪没再劝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拿了个外卖盒进来,“燕麦粥,给你放桌上了,爱喝不喝。”
当酒精的作用彻底散去时,他在深夜的胃疼中醒来。粥已经凉了,他捧着盒子下楼,用微波炉稍热了热,坐到了餐桌前。两三天里第一次进食,他尝不出味道。
“醒了?”一个身影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看你自个儿知道吃东西了就走。”黄若仪说着走到门口换鞋,“我中午约了人,得回酒店收拾一下。有事儿找我,我这两天还在。”
像电影里那些因为父母离家而不安的孩童,家里的安静让他又一阵恐慌。
他喝完粥,灌下了茶几上的半瓶酒,在沙发上睁眼躺到天亮才再次睡去。这一觉漫长而不踏实,他睡一阵醒一阵,却又因梦魇而无法动弹。
恍惚中又听见敲门声,这声音将他从半梦半醒的牢笼中解救了出来。
一开门,黄若仪边脱鞋边数落:“就知道我一走你又得喝,我横不能一直跟这儿看着你吧。电话也不接。”
“手机在楼上,可能没电了。”他垂手站在门口。
“这一整天又没吃东西吧?你看你这满头的汗,赶紧先冲个澡去,我给你叫点儿吃的。”
他顺从地回到房间,热水让他恢复了些精神。他吹着头发,听见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裹着睡袍下了楼。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桌上有一碗牛丸云吞面与一盒虾饺。
黄若仪没说话,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吃着,等他吃完又默默收拾着盒子。
他看着她,这感受很奇特。他与她仅有几面之缘,刚刚得知他有这么个姐姐时的抗拒感与对那个男人是一样的。可是此时,她的存在竟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姐。”他突然叫了一声。
黄若仪一怔,笑道:“怎么了?”
“谢谢。”
“谢啥,反正我一直想有个弟弟。”黄若仪的手突然停下来,看了眼门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上了楼。
他也听见了。楼下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切,奚敏在叫着他的名字。心里又开始烦乱,站在父亲遗体前时那种被厄运笼罩的恐惧感一点一点袭来。
黄若仪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是下去看看吧。”
“我不想见她。”他声音冷静。
“女朋友吧?总不能一直不见,她跑这儿来肯定是担心你。”
“你去开门,让她走。”
“我?这事儿你要是打算让他们知道还是你自个儿解释……”
他打断她:“不解释,你就说……你就让她觉得我有别人了,她自己会走的。我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但我说不出口。”
黄若仪无奈地看着他。楼下的说话声停下了,两个人的脚步远去。她听着动静,说道:“你可想好了,我这一去她可能得恨你一辈子。出了这种事儿你不想谈恋爱我理解,犯不着这么狠吧?好好说不行么?”
他盯着地板,五月傍晚的凉意从足底传到全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剧烈的疼痛让他失神又清醒。原来心痛并不是个矫情的形容,而是生理上切切实实的疼。
“我就是要让她这辈子离我越远越好。”
第125章 挚友,稚友
程驰默不作声听到这儿,突然开始笑,在这黑暗的客厅里显得有点诡异。纪云侧过脸来看他,他点了根烟,笑容还挂着,声音却有几分冷。
“我那天下手轻了,当时要是知道我饶不了你。”
纪云生抬头朝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又没背叛她。”
“你干的这破事儿比出轨还他妈混账。”程驰的语气本来还尽量克制,见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气不一处来。
“你自己是不是还贼感动啊?为了保护你爱的女人独自背负伤痛?这种没影的事儿你担心成这样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我们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跟我们演戏演了一年半我他妈都替你累得慌。”
纪云生默默听他说完,平静道:“我记得你跟我说没经历过贫穷不会理解你为什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其实一样,你不是我,你也不能明白这件事。我要是真不信任你就不会告诉你这些,即使是现在,揭这块疤对我来说也不容易。你可以怪我,但是别再告诉任何人。”
“好,我问你。要是到头来发现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活得好好的,什么诅咒不诅咒都是你自己想太多,结果奚敏已经嫁人了,你上哪儿后悔去?”
纪云生又抬头瞟了一眼门口,“她幸福的话我不后悔。再说你真觉得跟我住一起之后不倒霉么?”
“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的事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程驰怒道。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了起来。程驰看了纪云生一眼,见他低头,便过去把门打开了。
“就非得钻这牛角尖,天黑了都觉得是自个儿把太阳整落山的。”黄若仪脱着高跟鞋说道,“气儿消了么?”
纪云生没作声,进屋拿了盒创可贴给她。她坐在琴凳上贴着磨破的脚后跟,问道:“都跟他说了吧已经?”
“嗯。”纪云生坐回了沙发上。
黄若仪打开灯,乍然亮起的光让沙发上的两个人都遮了一下眼。
她光着脚走过来拿起烟盒,靠到阳台门口点了根烟,“没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好,我也不是非得让你见他,但是往后都在一个圈子里你躲不过去。你哪怕就当不认识,总不能回回撞见都跑吧?”
程驰嗤笑一声站了起来,“他逃避问题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俩聊吧。”
黄若仪刚要说话,纪云生也站了起来,“没事,不聊了我困了。”
程驰回过头,见他抱着毯子跟在身后,说道:“干嘛?你要睡我屋啊?”
“沙发上不舒服。”他自然得很。
程驰突然又有点火大,这家伙装模作样回回都睡沙发,敢情为了骗他还真够吃苦耐劳的。他懒得骂,嘲讽道:“你不是旁边有人睡不着吗?”
“我那是……”纪云生一时找不着话,顿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我自己房子我睡哪儿你管得着吗?”
程驰语塞,这倒是,“那你睡地上。”
“你怎么不让师姐睡地上?”纪云生抢在他前面进屋占了半张床。
“她占多大地儿你占多大地儿?”程驰指着他,砰地关上了门。
纪云生的声音像是闷在被子里,“我占地面积哪有你大?”
“嘿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回我上楼听你们动静你俩耍我呢?”程驰声音又提了起来。
纪云生笑了半天,“她耍你,不是我。”
黄若仪听着他们吵,不禁露出一抹微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该是这样,能幼稚地闹一闹,他们的心思总不至于全在那些困扰上。
多年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性格迥异的两个人竟能成为挚友。就算岁月曲折,身边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如今的纪云生总该相信这世上有些爱是真的。
“你这朋友难得。”她轻声说。
*
元旦过后,乐队开始忙着杂志拍摄和新单曲的制作。奚敏也飞回了纽约,为几天后的开学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