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乐突然碰了她一下,“诶,程驰是不是跟你哥一个班啊?”
“你认识?”
“也不算认识,就记得他李斯特弹得跟飙车似的。”
滕佳笑起来。这个人与她哥真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她看向两条跑道之隔的纪云生,同样是少年气,他周身更像蒙了一层霜。制冷不耗电,站那儿就行。
眼见运动员都就位,边上的老师举起了秒表。
“各就各位!预备!”
哨声响起的瞬间,周围一片尖叫,喊的都是程驰的名字。
她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立场,大叫道:“纪云生!加油!”
纪云生却没有要发力的意思,也没看他前方的程驰。冲了线,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从人群里挤过来的滕佳。
看客们已经围拢在终点。
唐玉琳晚了一步,见有师姐给程驰递了水,把手里的毛巾往旁边一甩,“瞪着有什么用,上啊。”
邓昕正黑着脸看滕佳在纪云生面前蹦跶,接过毛巾刚要去,又被唐玉琳拽住了,“哎哎哎。有戏看了。”
纪云生只觉得面前有什么东西遮了光,一见是程驰,正想走,却听他已经开口:“你以为昨天第一今天就稳了?”
程驰挑衅是日常,但这一年里还不曾这么直接跑到他面前来。
不就是个校运会,幼不幼稚?
他面无表情看着程驰,懒得答话。
他这样子在程驰看来有点呆滞,一个人无趣到头大概就是这模样。
但难得赢一次,程驰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接着说:“你这人最大弱点就是轻敌,昨天我故意的。”
纪云生还未说话,一个兴奋的女声突然冒出来:“终于见到程驰本人了,听说你和我哥是钢琴系最厉害的。”
程驰被她这话一打断,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之前一连三个早上在宿舍窗口喊魂的姑娘?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姑娘眼神明亮,看起来跟她哥完全不是一路人。
通常听到这种话他都会客气一下,但这个滕佳的言语和表情都太直接了。
滕佳完全没觉察他的心理活动,继续道:“你总成绩第一哎。”
程驰嗯了一声,再一抬头,纪云生已经走了。
他尴尬笑了一下,正巧杨赫叫他,赶紧趁机逃离了这生硬的对话。
第9章 星光与太阳
离开了人群的纪云生走在体育场边的草坪上。
正常人耳的听力范围在16-20000赫兹。从数值来看,他并不算超常,区别在于他对于声音细节的敏感度。
细微的声响在他耳中像被放大了数倍,混杂在一起的环境音对他来说是一个个清晰而独立的声源,强大的记忆力又使他极易辨认出各种声音的特征。
小时候老人们发现他听力好,常逗他。
“你听这个车子是谁回来了呀?”
“你听听那边的人在讲什么?”
一开始他还得意,颇配合他们玩。后来发现纪胜民对此事非常不高兴,他便觉得是件坏事。
再大些之后他觉得这确实是种困扰。不在家时他不戴降噪耳塞很难睡着,许多他不想听的话也常传到他耳朵里。渐渐的他开始学会屏蔽那些干扰,但人一多了他还是难捱。
比如刚才那些欢呼和尖叫。
一直走到这儿,那扰人的噪音才稍停歇。他开始听到风吹着草叶晃动,虫鸣与鸟叫的协奏,在这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翻书声。
他抬起头,树下的身影有点眼熟。又走近些,他才认出那褐色卷发下的一张脸。他见她膝盖绑着纱布,想到她说以为他讨厌她,犹豫了几秒,决定问候一下。
不知是他脚步太轻还是她太专注,她对他的走近似乎并未觉察。
“你怎么受伤了?”他不太懂表达关切,又许久没出声,话一出口才觉得语气有点生硬。
奚敏好像被吓了一跳,发现是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把膝盖磕伤了。”
他点点头,想不出别的话说,正打算走,奚敏问道:“大家都在看比赛,你去哪儿啊?”
“琴房。”
她面上突然显露出欣喜,带着点天真的好奇,“我能去听吗?上次在琴房刚好碰到你在弹我练的那首曲子。”
她竟真以为是刚好。
他沉默了一下,几乎要问出:“你等会儿不去看程驰吗?”却又觉得似乎太直白,便改口道:“你等会儿不去看接力吗?”
奚敏笑着摇头,“本来就是在这里等她们。我们班跑步很差的,拿不到名次,我就不往人堆里挤了。”
他见她好像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说:“那走吧。”
她起来得有点吃力,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他好几次想去扶一把,却仍像上次一样没能伸出手,只好默默放慢脚步等她。
宋家平把他上课用的322琴房钥匙单独给了纪云生一把,说是他每天去得晚,怕他抢不到琴房。
为这事儿程驰暗里说过宋家平偏心:“抢不到琴房的又不只他纪云生,换别人去得晚八成要被骂偷懒。”
纪云生也不太明白这关照,但主任给了,他便拿着。
他开门让奚敏进去,问她:“你要弹吗?”
她摇摇头,“我就想听听你弹琴。”
他拿了把椅子放在钢琴旁边让奚敏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打开琴盖,摘下手表搁在一旁。手在琴键上放了一会儿,转头问她:“你想听什么?”
奚敏笑了,“还能点歌啊?你不用谱吗?”
“一般的曲子不用。”
“我不知道,你随便弹点什么就好,别弹太难的,我看不过来。”
纪云生也笑了一下,他不了解她,但她爱听什么他大概还能猜到。
琴房里响起《两小无猜》里那首《Pour Toujours》。
奚敏表情微变,却没说话,认真听着。
她怔怔看着琴键上那一双手。手指很长,比程驰的手稍细一些。骨节有点大,指缘平整,小指下方的肌肉突起,一看就是长年练琴的手。
前半段伴奏的弦乐被隐去,钢琴声安安静静。当旋律进入原本属于弦乐的主题,璀璨的音群突然在琴键上滚动。她仿佛看见银河落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这曲子太短了。”她想。
但他的手只稍停了几秒,又弹起《时光倒流七十年》里那首拉赫玛尼诺夫。
奚敏把视线从琴键上移开,去看他的脸。
真是张漂亮的脸,她只想用漂亮形容。尤其今天把头发扎起来,露出高高的眉骨,整张脸的线条却还是很柔和,之前怎么就没觉得有这么好看。
这曲子温柔,方才漫天星光好像都柔软起来。同样是改编,这首却只换成了很轻的单声部,她几乎要忘了原本有弦乐。
她眼神有点放空,忽听到纪云生问她:“盯着我干什么?”
她脸一红,从恍惚中醒来,“我以为你不看电影呢。”
“这一部是因为拉赫才看的,电影本身……”纪云生突然停下了话。
“浪漫但是逻辑不通。”奚敏接道。
纪云生笑笑,“嗯。不过女生不是都喜欢浪漫吗?”
“那也要看情况,有的浪漫我可以忽略逻辑。像《无小无猜》,两个疯子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逻辑啊。可是如果情节有硬伤还没法用设定去合理化,我就接受不了。”
说起电影的奚敏又认真起来,好像刚才走神的不是她。
纪云生又转头瞥了她一眼,“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电影音乐?”
“有些命题光靠影像没法传达清楚,加上配乐就补了这个缺。有的音乐单听也没那么动人,配上合适的场景一下子就让人懂了。电影给了音乐画面,音乐又给了电影氛围,这种互相成就的感觉我特别喜欢。”
“有完全不用音乐的电影吗?”
“有啊。比如……阿萨亚斯有部电影叫《新的生活》,连环境音乐都没有。他觉得音乐营造的情绪都是假的,会影响观众对电影的直观感受,让声音和电影的关系变得不纯粹。他其他电影里面也几乎只有现实中会出现音乐的时候才有音乐。”
“真实不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好,只不过对我来说美比真实宝贵。太真实了,生活和电影都有点无趣。”奚敏说完,见纪云生弹完了曲子正看着她。
他没说话,她突然有点慌张,撑着琴站起来说:“不打扰你练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