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让你逃避现实太轻松了。”
程驰把手里的冰块扔在茶几上,打量着狼藉的桌面,“女朋友不管,课也不上,天天在家里醉生梦死。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关你什么事?”
“谁有工夫管你这些破事儿?你不是忘了你是我搭档?你不去上课我自己练个屁啊。还有比赛,你还参不参加了?”
“去年第二名毕业,第一名退赛,你不是该高兴么?”纪云生懒懒地说。
“你是不是想我再给你一拳?去年我失误你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纪云生没说话,扫了眼茶几,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楼梯走去。程驰看着他下楼,有点不放心,跟了过去。
地下室里灯光昏黄,三排木架子摆满了红酒。靠墙的几台酒柜里也放着酒,旁边堆了些木箱。
纪云生随意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拔开金属塞,喝了一口,靠着柜门坐到了地上。
他瞟了眼走到面前的程驰,说:“你不用跟我比了,我再也不想弹琴了。”
“你敢!”程驰劈手夺过那瓶酒。
“能逼我弹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纪云生闭上眼。
“你爸愿意看见你这样吗?”
“我爸?”纪云生冷笑一声,“我爸是谁?”
“呵。行。不是要喝酒么?”程驰把他拉了起来,又拿了两瓶酒,“上去,我陪你喝。”
沙发上,程驰倒好酒,递了一杯给纪云生。
“说说吧,为什么不想弹琴了?”
纪云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所有的悲哀都是从钢琴开始的。”
程驰又把酒给他倒上,“得了吧你,人的悲哀都是人造成的。”
“赵长安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我现在觉得物件可能真的有生命,人也真的有宿命。当你发生的所有事都和某件东西有关,由不得你不朝这上面想。”
“哪上面?钢琴啊?”程驰笑了一下,“我们发生的所有事都和钢琴有关那是因为钢琴占据了我们大半的生活,这是概率问题。你不是数学很好吗?这点逻辑想不明白?”
“那就是我本身的问题。”
“你是挺有问题的。怎么着你短路死机了还是程序出错了?奚敏招你惹你了?”
纪云生喝完了酒,把杯子重重一放,“没什么,不喜欢了。”
“然后就喜欢上黄若仪了?”程驰也喝完了酒,把两个杯子都倒上。
“黄若仪不漂亮吗?”纪云生又一口气喝完。
程驰叹了口气,没再倒酒,“漂亮。不过你不是不爱搭理她么?”
“我以前不也不爱搭理你么?”纪云生闭着眼说。
程驰笑了笑,“你要这么说…成,我不问了。你不想弹琴了也成,这学期给我撑过了,期末我俩分数低了我跟你没完,你比赛瞎应付我也跟你没完。听见没?”
纪云生睡着了。
中午,纪云生在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毯子。
客厅里干干净净,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
自从他告诉叶阿姨不用再来,家里已经脏了好几天。他走进厨房倒水,发现垃圾也已经清理掉了。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滕佳的妈妈走了进来,见他从厨房出来,说道:“我还怕你没醒。”
“您早上来过?”他怔怔问道。
“没有啊。”
“我家是谁打扫的?”
她想了想,说:“估计是小程,他早上还来送了钥匙给我。你脸怎么了?”
哦,昨晚程驰来了,他刚想起来。
再之前…奚敏来过,然后又走了,也许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又看到手上的纱布,似乎昨晚打碎了一瓶酒,可他已经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没事,摔了一下。”他说。
滕佳的妈妈放下饭盒,嘱咐了他几句就走了。
他吃完饭,泡上了碗。头还是很疼,脸和手掌也隐隐地疼。他突然有点火,上楼找了半天手机,想骂程驰几句。
刚一开机,奚敏的信息跳出来:“说句话好吗?我很担心你。”
看时间,是昨天她来之前发的。
他又点开了她的朋友圈,这几天他每次收到她的信息都会点进去看一眼,她没发过什么。
这一次,页面空白了,只剩下一条横线。
他愣了几秒,打开网页搜索“朋友圈只有一条横线”,翻了几条答案,放下了手机。
真的结束了。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难过,轻松,又好像没什么感觉。
情绪似乎已经麻木了,他突然庆幸黄若仪来找他,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知该怎么了结过往。
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他慌忙去看,是程驰的来电。
“活着呢?”电话一接通,程驰便说。
纪云生又想起了刚才的火气,“你昨晚干嘛了?”
“我?给你当清洁工了。”
“我手怎么伤了?”
“那得问你自个儿干嘛非往玻璃碴子上摁。”
纪云生蔫了下来,又忐忑问道:“我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一堆混账话,最后还给我睡着了。我再说一次,过了这学期随便你怎么造,比赛之前你敢不好好弹琴我弄死你。”
“哦,没说别的吧?”
“啥别的?黄若仪漂亮?”
纪云生放下心来,“没事。”
“提醒你一句啊,今天下午课你爱来不来,明天室内乐你敢不出现我就去砸你家玻璃。”
“你学滕佳什么不好怎么学会这套了?”
“啥有用我学啥。撂了啊,你保重。”
放下手机,纪云生有点矛盾。
他已经近一周没有弹琴,对他来说是很长的时间了。
自父亲葬礼过后,他便不想再弹琴。这几天一直处在醉与半醉之间,也没想过这件事。
程驰的提醒让他犹豫了。已经对奚敏失了约,他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临到期末了让程驰换搭档的确非常不厚道。
如今钢琴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妈妈的梦想,父亲的期望,他们都看不到了还有什么意义?那些事情让钢琴本身都在他心里蒙上了一层悲哀的色彩。
黄若仪发来一条信息:“愿意出门吗?我晚上回北京,一起喝个咖啡吧。”
“好。”他回复道。
*
程驰虽然撂了话,心里却是真的没底。其实如果纪云生实在不愿弹琴,自己也不可能拿刀架着他弹,他只是感到惋惜。
下午的大课纪云生还是没有来,到了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程驰独自坐在琴房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这学期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起练,这几天他有点不习惯。
有时他觉得哪里处理得不对,下意识想抬头问,才发现对面没有人。
滕佳带着零食饮料来陪他,听着听着,问道:“这曲子怎么感觉有点怪?”
“本来是双钢琴,一个人弹当然怪。”程驰说。
“哦…你昨天后来又去找他了?”
“嗯,不太放心。”
“纪叔叔才走几天他就干出这种事,我看他好得很。”滕佳忿忿道。
“他可能比你们想得还辛苦。”
滕佳哼了一声,“骗着敏姐约着黄若仪,他真是受累了,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不对。”
“你跟他认识时间最长,你觉得他是这种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
程驰停了下来,“他说他再也不想弹琴了。”
滕佳沉默了,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来,弹琴对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她以为在多年的孤独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却没想到他父亲的离世让他连钢琴也要放弃。
她自然生气,却还是为他难过,他始终还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啊。
“你劝了吗?”她问。
“我都威胁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滕佳有些难受,还是嘴硬道:“管他干嘛?他都说了巴不得没人管。”
“我感觉他有些事没说,可能也不想让我们知道。”程驰说。
滕佳坐到程驰身边,靠在了他肩上。
相较之下,他们之间那些小打小闹都算不得什么。他们爱的人都好好活着,偶尔吵架却仍然拥有彼此,已经很幸福了。
可有的人,为什么就被幸福遗忘了呢?
第89章 失去本能
对奚敏来说,那些好像已经是别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