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余怔怔望着那倾洒一地的浓酒,缓缓抬头,只见记忆中的那人微笑着,背靠着漫天星辰洒下的微光,朝他伸出手来……
不过幻象转瞬即逝,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见到那人,揉了揉酸涩的眼,只见在他身前的是个气喘吁吁的男子,还保持着打翻他杯中物的姿势,满眼的惊惶,与终于如愿的安心。
“还好……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侯爷,差那么一丁点儿你人就没了!”
“慕王……”秦之余眼中难得燃起的希望熄灭了,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轻声问道:“你来做什么,扰了我饮酒的雅兴,罪过……”
“您可别醉过了,这一杯酒下肚,你就可以长醉不醒了。父皇驾崩,挽挽也跟着走了,留下一地残局,可叫我怎么收拾。”
“想找人帮忙,慕王可是选错了人。我唯恐天下不乱,可巴不得你们杀的你死我活呢。”
“我知道,父皇是你杀的,挽挽也是你杀的,可我不在乎。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有什么用呢?我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我想要什么,侯爷应该很清楚才是。”
这个男人毫不掩饰他眼中的欲-望之色,秦之余瞥他一眼,没有想出除了拒绝之外的第二条路。
可慕王一眼便看透他的心思,一语道破他的致命弱点,“林溪辞有个儿子还活着。”
果然,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定安侯也会有不容触碰的逆鳞,当即扼住慕王的脖颈,几乎要掐断他的脖子。
“……侯爷且慢,你知道的,我从前就与林溪辞不合,事到如今,我没有留着他子孙后代的理由,但如果侯爷能助我登上皇位,我便向你保证,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动他一根汗毛。我萧景渊说到做到!”
更多的时候,人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秦之余知道,这辈子直到死,他都要守护好那人所珍视的一切。
因为,他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林爹爹的故事告一段段落了,其实这个故事里埋了很多细节,与之后的情节相关,并且已经给了出了线索指向最终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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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分心
“这个故事真的长到会让人昏昏欲睡,若非讲的是我亲爹的故事,从天明到天昏,再到天明的这段时间,都够我闭上眼睛,做好几个美梦了。”
君子游搓了搓冻僵的两手,放眼望去,天边霞光已现,如此想来,林溪辞短暂的一生,似乎也不那么短暂。
秦之余仍意犹未尽,他将几根枯枝丢入篝火中,噼啪作响的火光映明了他眸中沉寂多年的黑暗,星点跳动着的光芒,是他对过往的留恋与不舍。
“你没有亲眼见过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他是真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眉眼轻扫,就会让你看出他有无数阴谋蕴藏于心,却又被他的浮华外表所蒙骗,不再相信自己的双眼,打从心底当他是块无瑕良璧,情不自禁亲近他,陷在他卧薪尝胆的柔情蜜意里,心甘情愿把最柔软脆弱的肚腹都给了他,却被他无情一刀,刺破心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评价,也不妄断。”
说实话,秦之余的讲述的确让君子游感触颇深,平生第一次在印象中勾画出了他素未谋面的生父的模样,多少算是有了些了解。
可那人的形象究竟在这个爱他入骨的男人眼中、口中,被美化了多少,便是他不得而知的了。
他只知道,一个男人要想做到被身边的同僚,甚至是被天子肖想,惑人的功夫是不能浅,身为那种人的儿子,并不是一件会让他开心的事。
不过故事至此告一段落,死去的人已经安息,死去的事也已经沉寂,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对生父的感情也没深厚到一定要报仇血恨,再者,复仇该做的事,多年前就已有人替他做过了,复仇带来的快感,也有人替他享受过了。
他不必手染血腥就能坐享其成,像局外人一样听完整个故事,不必参与其中,也算是件美事了。
他两手合十,轻轻念叨一声:“多谢招待。”便起了身,揉了揉他在寒风中被吹乱的长发,循着来时的记忆走了回去。
秦之余是有些意外的,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为何无动于衷,我杀了你爹,杀了先皇,也杀了缙王之母,你难道就不想……”
“想?想什么,一刀捅死你?行啊。”君子游从秦之余腰间抽出他所佩的短剑,刀刃抵在他脖子上,随着动作的幅度,略微划伤了皮肉,渗出了丝丝血迹,“可我想问,你有几条命够我杀的呢?”
秦之余惨然一笑,直到这时,他脸上才浮现出老者的沧桑,颓然坐在一旁,并不闪躲君子游逼命的威胁。
“我只有一颗心,只想用它来偿内心最深刻的痛,可我却欠了两条命,所以只能劳烦王爷这一刀刺在后背,而你,径直穿透我的胸膛,也算成全了我这半生的期愿吧。”
君子游低头看了看他交叠在膝头的双手,手背遍布陈旧的伤痕见证了他军功的来之不易,镇守雁门的七年里,这个人为了林溪辞,为了与林溪辞的约定,究竟要多拼命才能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一次次活下来?
他承认,人都是自私的,但能将己私奉于公的人可不多,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天上几位英灵想看到的结局。
他将剑收回秦之余腰间的鞘内,扶起后者,理了理他衣服上的褶皱,顺便指间一蹭对方伤处的血迹,居然这么快就被寒风吹干了去。
他拍拍老侯爷的肩膀,算是作为当事人,对过去这几十年的恩怨做了个了结。“我不杀你,王爷也不会杀你。”
“你能替他决定杀母之仇是否要报吗?”秦之余笑笑。
“不能,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没办法左右他的心思与决断,但我不会让他杀掉一个对我父亲有救赎之恩的功臣。他若真想杀,在剑尖刺透你的心脏之前,就让他先贯穿我的胸膛吧。”
说罢,他负手摇摇晃晃地走了,那姿态,那气势,简直与从前的林溪辞一模一样。
秦之余望着他的背影,便好似望见了故人,遥想当年,那人也是这般风华正茂,绝代无双……忽而泪如雨下。
他抓住君子游的衣角,便如同垂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哽咽着,啜泣着,“溪辞这辈子为了先皇做了许多善恶不分的事,是功过难书不假,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杀尽所有该杀之人,脏了自己的手,成全更保全了你。作为一个父亲,他的付出已经够多了,求你,不要对他心存怨恨。”
君子游耸了耸肩,没有回头,哑着嗓子回应:“我相信,正直如侯爷,愿拼死护着,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报仇雪恨的一个人,应该不是罪大恶极之徒。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不过是个被血缘牵引,却无缘得见的陌生人罢了。”
这一次他没再迟疑,径直走出被封闭已久的庭院,从侯府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门他先是看着周遭景物辨了下东南西北,然后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还没出半条街,就见萧北城迎面走了过来。
他就像没看到一样,两手拢在袖里,迈着碎步从旁边飘了过去,萧北城自然意外,抬手搭着他的肩膀欲作挽留,却听清脆空灵的一声近在耳畔,垂眸一看,那人对他的举动早有预料,居然在擦肩而过时抽了他的佩剑,回过身来,用剑尖抵着他的肩头,满眼冷冽。
“放开。”
“子游,你这是……”
“我说,放开。”
萧北城并不怕他的威胁,放手的同时迈进一步,本是做好了被利刃刺透的准备,可在他有所动作时,君子游再次预料到了他下一步的举动,收手将佩剑丢落在地,望着他冷笑一声,“凶手之子,与受害者之子纠缠不休,简直可笑。”
萧北城看到他衣袖下露出的腕背留有触目惊心的血痕,可见在此前的一段时间内,他背上的伤口曾撕裂多次,却被寒气冰封,所以即使失血,他的指尖仍会呈现出青紫的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