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欺负陆雪扬,因为我,只欺负了胡灵珠一个人。
在前一晚胡灵珠捏碎那个酒杯之前,我们一起喝光了好几坛子酒。
是一场决定分开的酒局,但我们聊的很畅快。
胡灵珠说起了从前,他说从前我是滴酒不沾的,再好的酒到我嘴里,我只觉得呛人,都不知道我什么时间起,酒量变得这样好。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喝酒的,我记得我第一回 喝酒是在我娘亲到回春堂找我的那天,那时候的我喝了一小口酒,眼泪就被辣了出来。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呢?
可能是从朝阳山那会儿。
那个时候想要开酒肆,也是为了方便自己畅饮。
提到了从前,话匣子就像打开了一般,我跟胡灵珠一起追忆了往昔。
从前觉得胡灵珠坏,觉得他狠,觉得他莫名其妙,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可到了决定分离的时刻,从前的记忆都被自动美化。
再一一细数的时候,我才发现,胡灵珠对我是真的好。
那些好都隐藏在细枝末叶间,好比我被他拐进黑市的时候提了嘴冰糖葫芦,他就凶巴巴的叫人去买。
好比几年未见他在那年秋分被我师兄纠缠的满身伤痕的爬进我屋子里的时候,他在失血昏迷前还是从怀里掏出串糖葫芦给我。
在胡灵珠消失的日子里,我跟陆雪扬陪伴这彼此成长,胡灵珠没有陆雪扬那般了解我,他对我的喜好只停留在黑市里的冰糖葫芦。
可他不远万里来找我的时候,总会带上一串糖葫芦,随着年纪的增长,又从一串糖葫芦变成了一草把的糖葫芦。
表面上什么都没变,反正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胡灵珠从要杀了我阻止岳里隆拉拢云家旧部,到放了我,到维护我,到联合陆雪扬保护我,胡灵珠为我做了很多。
可我,其实从未替胡灵珠做过什么。
陆雪扬埋怨我为胡灵珠操了太多心,其实陆雪扬错了。
我听师兄的话跟红湖山庄走的亲近,会巴结陆雪扬取悦陆雪扬,但我其实从没有实际性的对胡灵珠付出过。
我会偷偷潜进红湖山庄偷窥陆雪扬。
可我一次都没主动去找过胡灵珠。
我跟胡灵珠之间,好像是我恬不知耻的追求着胡灵珠,然后胡灵珠拿捏着我对他的喜欢欺负我。
但是实际上呢?
我从来就没真的怕过胡灵珠,他也从来没真的欺负到我过。
如果胡灵珠是飘在天空中的风筝,那我是拽着线的那个人。
主动权握住我手心,我说喜欢他,拽着他那根线,他才能寻着那跟细细的银线到我身边。
我说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我松开了线,他就能被风吹走,再也回不来。
胡灵珠从来没有选择。
他拒绝过我,他推开过我,可我那时候不同意,他拿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现在我同意了,我不要他了,他还是不能拿我怎么样。
要说纵容,胡灵珠才是最能让我肆意妄为的那个。
陆雪扬这些日子总说我爱跟他闹。
其实陆雪扬还是不明白,我真正爱闹的是胡灵珠,他只要有一点做的不顺我心意,我都是要跟胡灵珠好好计较一番的。
是胡灵珠的过于骄纵,我才敢先对他表面心迹之后,还打着陆雪扬的主意。
也是胡灵珠的过于骄纵,我才敢现在说不要他。
反正是胡灵珠自己说的,足够强大,才可以被伤害,而他够坚强。
所以我又欺负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我那晚跟胡灵珠说了对不起。
原本相处融洽的交谈,是在我说完对不起以后变得不融洽。
听得我极其小声的说完对不起以后,胡灵珠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而后我便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红,记得血,记得胡灵珠的眼泪。
想到这里,我又关切的询问了胡灵珠的情况。
但像是前一晚跟我说了太多话,花光了胡灵珠这辈子能跟我说话的份额,所以今日无论我怎么问,胡灵珠也只是摇头,点头,或者比划几个动作。
我终于觉察到了胡灵珠的不对劲:“你哑巴了?”
胡灵珠这才指了指太阳穴,又指了指他的脸,最后摸到了心口。
“疼。”
一个极其微妙的疼字,胡灵珠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几乎都没张开,只是用喉咙挤着声带艰难的发出声音。
旁人或许很费解,但我又懂了胡灵珠的意思。
昨夜他喝的不比我少,现在眼下黑青,想必又没休息好,宿醉让他头疼不止。
他昨晚发疯的时候对自己太狠,从耳后一直划拉到嘴角的伤口让他现在无法开口说话,脸上一有表情就会扯着伤口。
然后他又捂着胸口,在说他难受。
胡灵珠可真行,一个疼字就能表达这么多层意思。
惜字如金说的就是胡灵珠这样的吧?
“现在知道疼了?”我没好气的道:“酒醒后悔了吧?”
胡灵珠又摇摇头。
我没再说话,想凑近看看胡灵珠的伤处,胡灵珠避开了我。
“用过药了吗?”
胡灵珠点点头。
“这两天忌忌口,我给你那叹香露你好好用,养的好应该不会留疤的。”
胡灵珠却没再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用鼻腔叹了口气。
看胡灵珠这个样子,我又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留疤了也没事的。”
胡灵珠这才又点点了头,转过脸去,彻底回绝我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窗外。
窗外人群熙熙攘攘,商贩走卒卖力吆喝,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外边多热闹啊,我身边也有个原本挺闹腾的人,现在却安静的不得了。
胡灵珠安安静静的,他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也是心平气和的不得了。
我的心又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明明胡灵珠什么都没做,我就内疚的不得了。
我跟着胡灵珠临窗站了许久,久到我迟迟未归,府上差人来询问,我才跟胡灵珠告别:“大哥什么时候离开?”
胡灵珠摇摇头,伸出手,比出一个四。
什么意思?暂时不走,会留下,但是只有四天?
我顿时生出许多不舍。
“那我明日去你那儿找你。”
只是再见见胡灵珠,两个人再无情感纠缠,这样也不算对不起陆雪扬,陆雪扬也是不会让我跟胡灵珠彻底决裂兄妹之情也不顾及的吧?
胡灵珠又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客栈。
我立刻会意:“那我明日去客栈找你。”
胡灵珠再没回应。
我临走前又不放心的说了句:“我给你那药丸,其实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平常的安神丸,只要不燃香,少用一点,只吃小小小半颗,可以助眠。”
胡灵珠又叹了口气,叹的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哎,胡灵珠这个自残吧,卵用没有,还搞得跟个哑巴似的。
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在红湖山庄的时候,有人管我叫少奶奶。
到了京城,我把陆雪扬留在了永乐公主府。
坊间开始有我不好的流言,沸沸扬扬的传了几日后这些声音又都突然销声匿迹。
但陆雪扬鲜少再跟我一道出门了,来我府上的风水大师倒是来了一拨又一拨。
我便每日都得空独自去八珍玉食楼,顺便去旁边的客栈小憩一会。
然后我在外间就听说了泰阑商会跟皇商抢粮,陆雪扬跟岳里隆不对付,崔家为表立场跟陆雪扬疏远,陆雪扬才从崔府搬了出来,欲在京城购置宅院,青黄交接间才投奔了陆少庄主的义妹云迎子。
我能听见这些,胡灵珠住在客栈自然也有所耳闻。
“你们住在一起了?”
胡灵珠问我。
前几日是胡灵珠不说话,现在换做我不吭声,只心虚的点了点头。
这个心虚很莫名其妙。
胡灵珠克己守礼,对我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真有点放下男女情长那意思。
我每日去客栈的时候,都会备上些京中特产,想要胡灵珠带回东吴。
胡灵珠也不客气,尽数收下。
在他勉强能说话的时候,他又告诉我说,如果我和陆雪扬将来有空,可以到东吴去找他,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宰相肚里能撑船,胡灵珠这种将来要一承大统的人,度量比我想象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