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蘅月被她迫得哑口无言,她心中大快,连气儿都顺了,连日以来在梁蘅月身上吃的亏也仿佛被解了开来。
也不给梁蘅月反应的机会,她突地从梁蘅月身旁而过,肩膀一撞,借着一股惯例便将梁蘅月推倒。
梁蘅月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侧坐下了,脚踝处尖锐的刺痛。
“梁小姐,没事吧?”“可有妨碍?”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传来。
一道从后而来,是余杭。另一道在左前方,梁蘅月不敢抬头,余光里看见那片泛旧的玄色衣角。
梁蘅月低头查看扭到的脚踝,眼皮垂着,遮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谢恂就罢了,只是余杭……他竟也能出席今晚的宴席了?他何时与圣上这般亲近的?
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两道视线都灼灼地落在她身上。瞬间,梁蘅月做出了决计。
她缓缓抬头,自下而上地对上从身后过来的目光。停留片刻,待时间足够余杭与她交换眼神,才转而看向谢恂。
“回殿下,没有大碍,稍微有些扭到了而已。”
谢恂冷眼看着二人,一言未发。
余杭主动向他请安,他也不叫起。
少年后退一步,逆光而立,冷峻的眉眼渐渐染上嘲讽,然后,转身离开。
这嘲讽是对他自己。
她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他只是一个可悲又卑微的溺水者,祈求着她或许心情好,愿意让他上岸。
可惜没有。她变得很快,可他还是看见了那二人的默默对视。
别人的东西,他不允许自己染指。
谢恂离开后。
余杭弯下腰,作势要扶梁蘅月起来,却被梁蘅月一把避开。梁蘅月抛了个眼神,莺儿见机插进来,扶住梁蘅月的腰。
站起来牵扯到伤处,有些疼痛,但尚且能忍。
余杭还是没缩回手,依旧隔空虚扶着,叫不知情的人看起来倒真的十分动容于他的耐心和细心。
梁蘅月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淡淡如扭伤了脚的不是她一样,问道:“余大人也来随宴?”
余杭一点儿没觉得被“见外”,笑得无懈可击,“是。”
梁蘅月听了,便默默行了一礼离开。
梁蘅月眉头紧锁。发榜以后至今日的时间,余杭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得以以修撰之位参与今晚的宴?
她本想先稳住他,再慢慢套话,却在谢恂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失去套话的兴致,反而心中不适。
莺儿以为梁蘅月是为卢鸢的事闷闷不乐,仔细劝解道:“小姐,咱们回去练习那套天竺国拳法吧,下次保准不会被人一撞就倒了!”
梁蘅月无奈抽眉。
话是好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她解释给莺儿听:“我不是因为她……她如今已是秋后的蚂蚱,就算撞我三千下,撞的我腿折身残,也无所谓啊。”
莺儿被梁蘅月的修辞手法惊到,追着问:“那小姐是脚太痛?不若我们先传个御医看看,再行随宴吧。”
梁蘅月摇头,有些费力地踏上行宫饮宴殿的台阶,“不用。”
她不怕卢鸢,只是怕余杭。
这一世她劝说父亲远离余杭,为的就是躲避将来的引狼入室。可今日余杭没有父亲的提携,却依旧来到了晚宴中。
她担忧的是,到底谁代替了前世父亲的位置,成为了余杭的靠山?
第14章 受伤
宴是国宴。
虽圣上吩咐过行宫中一切从简,但是一应乐部声署、礼器羊酒皆按照新年国宴的规格陈列殿上,繁复盛大。另备有当地特色的奶茶、炙牛等吃食,以彰显行宫背靠纶山,抚慰边夷的文化归心之用。
圣上端坐首位,突厥的王室居右,大晁居左。梁蘅月本该是跟着娘亲,坐在后面的,但谢青然临时将她讨了去,她便只好坐到了前面。
这边视野开阔,一抬眼就能看见对面的突厥王族。谢青然叫梁蘅月来倒真没多想,就是见她这几日闷闷不乐,似有心事,想让她看些新鲜东西,散散心。
谢青然上半身倾过来,小声道:“你看那些突厥人,竟真如传说中一样碧眼卷发,与我们不同。”
梁蘅月心里记挂着余杭恐已暗中另寻了靠山一事,胡乱看了一眼,便点头称是。谢青然不放弃,非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又道,
“还有对面坐在突厥国王身边的那个女子,她就是突厥国王最看中的女儿,前些天亲自来咱们大晁觐见的纥真公主。”
纥真即便坐着也显得比旁边的女子高些。丰腴脓艳,抹额上缀一鸽子蛋大的猫眼宝石,与突厥人特有的碧眼相互辉映,即便是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梁蘅月猛地想起那日,她做男装打扮,在厢房中被纥真公主拆穿的事。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问道:“听说她来大晁就是为了与燕王联姻?”
谢青然嗤笑一声,道:“哪儿呀!她倒是想,可结亲这么大的事儿,再加上进来突厥一再试探我朝的底线,屡次冒犯,大晁怎么可能轻而易举都听了她一届女子的私心去?”
这是真话。梁蘅月深居闺阁,也知道近来突厥人有动作,大晁与突厥恐又生战事。就连今日圣上突然决定来行宫与突厥国王会盟,都不能说未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她正说着,席间大乐暂停。换了第三爵,《抚安四夷之舞》。圣上先举酒,众人而后跟随。谢青然放下兽耳荷叶杯,转而又道:“不过,我倒挺欣赏这纥真公主的。至少在她们突厥,女子敢于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
谢青然也不知怎么的,说完也不管梁蘅月什么反应,举起桌上的酒盅便继续自斟自酌。
梁蘅月见她双颊红酣,身形微晃,心中有些复杂。她是知道谢青然喜欢梁珩远的。上一世余杭一句话,谢青然便远嫁给突厥和亲,与哥哥再未相见。
她知道,谢青然虽平素看上去刚强,可此时此刻也很羡慕纥真公主,可以自由自在追求心上人吧?
梁蘅月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深思,向后小声吩咐道:“你家公主醉了,你带她下去,喝些醒酒汤,醒醒酒。”
谢青然的侍女称是,然后扶着她离开。
宴席继续。那厢一爵舞乐奏毕,突厥国王那契突然走上殿中间。
他叫停了乐部声署,弯腰、右手搭在左胸上,向圣上行了他们突厥的礼,道:“大晁圣上,请允许我代表突厥,向大晁赔礼。”
在座的众人纷纷来了兴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契身上。
圣上不过沉吟了片刻,便放下酒盅,放那契继续说下去,“那契国王,这要从何说起啊?”
那契挺胸仰首,哈哈一笑,煞是豪爽的样子,答道:“想必大晁圣上不会不知,近半年以来我突厥人与贵朝子民在细叶城等地多有摩擦,”
他故意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这是我们突厥不愿看到的。所以我今日带着我的孩子前来赴会,希望大晁圣上不要因为小事对突厥产生了忌讳。”
众人皆屏息凝神,看向圣上。
连日以来突厥冒犯不断加剧,甚至已经快到了矛盾爆发的节点。本以为圣上会同以前一样派兵震慑,却没想到一向带领大军的燕王谢恂却临时被禁在京中。
是战是和,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谢载元也拿不准。他神色不变,看不出态度,笑道:“大晁想来不出无名之师,有国王如那契,当是突厥子民之幸啊。”
那契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首,抱拳道:“自然,若仅如此,难以表达我的诚意,”
他忽然回头,向殿外吹了声口哨,道:“过来吧!”
众人俱心下一紧,不知那契要做什么?
不多会儿,殿外竟来了五六个络腮体壮的突厥兵卒。他们抬着一座车舆,静静候在殿外。
待殿外守卫的禁军检查后,才将那六人放进殿中。
走进了看,车舆上披着一张雪白的毛皮,竟是一整张从头至尾剥下来的白虎兽皮!
殿中立时便响起了一片小声的惊叹。那契满意地笑道:“所以,为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将我月前才得到的这张白虎兽皮,献给大晁圣上。”
白虎首本就极为罕见,更是被突厥视作本国的国兽。且白虎首性凶猛,猎户若与之相遇,多半丧命,即便侥幸降服,也难得一张完好无损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