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亭估算好了从刘燃家去墓园的时间,提前到他家的小区楼下等候,不久,她便如愿地看见刘燃出现在小区门口。
刘燃穿了一身简约的运动装,左手插兜地走了出来,梁青亭小跑着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刘燃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还不错,“不是约了在西园门口等吗?”
“我不敢一个人坐车到西园,太早了,有点吓人。”梁青亭怯怯地看着刘燃,说道。
他们要去的墓园叫“西园”,位于榕城市最偏远的郊区。
榕城自古被誉称半城山水半城湖,有传闻说“西园”是故意被设在半山上,那是一处风水宝地,为的是让长眠的先人庇护榕城子孙。
所以去西园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很长的山路,梁青亭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刘燃看着梁青亭胆怯的样子,她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待会坐我的车过去,你吃过早餐没?”
梁青亭连连摇头。
两人一起走进刘燃常去的早餐店,刘燃冲老板说了句老样子,然后转头问她想吃什么。
梁青亭没胃口,点了份猪肉汤。
来早餐店的人很多,生意很好,那热气腾腾的氛围,一下子把梁青亭拉回了从前的回忆。
她以前和刘燃在“云涌”两个人的时候,经常会碰在一起吃早餐,刘燃不知道,以为是碰巧,其实就是梁青亭故意在等他。
他们吃早餐会轮着买单,刘燃一个大老爷们喜欢耍赖,惹得梁青亭跟他吵,梁青亭喜欢人家,当然是吵不过,只好认栽灰溜溜地去买单,结果发现刘燃早早就买好了。
那时候的他们真好啊,两人有说有笑的,毫无顾忌,当时早餐店的老板娘看着他们好玩,总爱调侃他们是小两口。
但现在吃早餐的店铺变了,刘燃的态度也变了,他不跟她耍赖,也不跟她有说有笑,只是沉默,好不容易开口说一句话,左右离不开“唐西风”这三个字。
“这家早餐店一开始是西风喜欢的,但她忍受不了每天都吃一样的早餐,所以她很少在跟我一起吃早餐。”
“那她都在哪吃早餐。”梁青亭不甘心被刘燃牵着鼻子走,所以一句一句地应着。
“有时候在这,有时候在‘云涌’那,有时候点外卖。”
“她怎么不给你做早餐。”
听闻,刘燃忽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她这个小懒鬼,不爱做家务,更别说早起做早餐了。”
梁青亭沉默了,以前她和刘燃聊天,她问刘燃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刘燃说喜欢贤妻良母型的,还憧憬着说,希望自己每天在外打拼回到家,家里有个爱人、有碗热汤在等他。
她甚至还记得刘燃拒绝她的时候说过,他热爱自己在“云涌”的这一份事业,不希望自己在工作的地方谈恋爱,因为这会让他分心。
梁青亭被刘燃拒绝的心服口服,但最后呢,刘燃还不是和唐西风在一起了,在他热爱的“云涌”里谈恋爱,和一个连早餐都懒得煮的女人。
都是假的,真的是色令昏智。
刘燃见她沉默,也不再讲话。
“你不去上课了吗?现在还没放寒假吧。”梁青亭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从云涌辞职后,刘燃开始从事与之前毫无关联的教师行业,他成为了一所重点高中的化学老师,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我休了半年的长假。”
刘燃吃相斯文,但动作很快,以前梁青亭跟不上刘燃的节奏,刘燃会拍拍屁股走人不等她,走之前还可恶地冲她挑眉头。
但这回刘燃很耐心地等梁青亭吃完,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有大把的时间消磨。”
因为去的时间早,所以一路上很通顺。
刘燃在半路还去花店买了一束花,又绕道去饼店买了一盒甜点,梁青亭问需不需要她也带点什么,刘燃说不用,你人到了就很好。
西园很大,从外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森林公园,两人下车后,刘燃指着前方,对梁青亭说我们大概还要走个两公里左右。
梁青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心里叫苦连天。
唐西风的墓被安放在西园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那里有一棵百年大榕树。
当时立碑的时候刘燃请了风水先生,穿着大褂的老先生指着这棵大榕树的底下说,这里的风水好,与唐西风的命水合得来。
刘燃其实不太信这些,人都死了,哪还有什么合不合得来,但他就想给唐西风最好的一切,于是叫人把唐西风的墓碑立在了这榕树下。
梁青亭许久没走过那么多的路,她突然理解刘燃这一身的运动装,是为了方便走路,她却是穿了一双带跟的皮鞋,走的脚酸软。
“西风喜欢比较安静的地方,所以我为她选的地方比较远。”看梁青亭走的踉跄,刘燃边走边解释道,“风水先生也说这儿好,只是路比较难走。”
墓园哪一处不安静了,梁青亭心里默默地想,嘴里答道,“西风一定会喜欢的。”
好不容易,两人走到唐西风的墓前,墓碑新立的,所以很干净,上边整齐地摆着一排或新鲜或枯萎的花束,还有几盒未拆包装的点心。
看来拜祭唐西风的人不少,梁青亭心想着,蹲下身,双手合并,朝着死者拜了拜作礼。
刘燃给唐西风布置的墓旁边,还留了一点空出来的位置,梁青亭不敢也不想问,看也知道这是刘燃做好百年之后与唐西风合葬的准备。
随后她站了起身,走到了刘燃身后。
“西风,我来看你了。”刘燃蹲下身子,一边摆放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柔声说,“你以前总说我不常陪你,说我重视那群兔崽子多过重视你,现在我每天都来看你了。今天还带了一位老朋友,我想,你见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梁青亭能来探望,唐西风一定会高兴的。
来的路上,这句话刘燃在梁青亭面前反复说过许多次,唐西风高不高兴梁青亭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挺高兴的。
刘燃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站在他身后的梁青亭满心不是滋味,因为听了刘燃说的话后,她才知道,唐西风墓前放满了的东西,不是别人拜祭时带的,而是刘燃每一天的看望时带的。
胡思乱想下,梁青亭有些站不住了,她上前,又跟着刘燃蹲下,刘燃看了看她,笑了笑。
梁青亭听着刘燃讲了很多,讲他昨天的事情,事情细致到连他喝了多少碗汤、多少点睡觉都在讲。
梁青亭觉得,刘燃与其说给他那死去的妻子听,还不如说给她听,起码她听了会有回应。
啊啊对啊,唐西风,你输就输在你懦弱地选择了死亡。
人死了后,就不再有话语权,我这样带着想法来探望你,你到底高兴不高兴,你都说不出口。
你只能闭嘴地躺在这,刘燃他永远都听不见你说的话了。
看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照片上的唐西风年轻、漂亮,梁青亭心里冷冷一笑。
“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说这些。”过了会,刘燃对着墓碑讲完了,抹了抹眼角站了起来。
梁青亭注意到他眼睛带泪,只听他说,“这次主要是带你来看她,你有没话要对她说,不方便的话,我先离开会。”
梁青亭对刘燃说,此次来拜祭唐西风,就是为了想和唐西风解开心结,于是她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刘燃冲梁青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往远处走去。
刘燃以前并没抽烟的习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染的毛病,也许跟她有关吧,梁青亭心里想,又把目光投在了照片上。
“其实我并没什么话对你说。”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之前就和你说过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动于衷,哪怕你去死。”
“刘燃原本就和我在一起的,现在是上天有眼,物归原主。”
梁青亭冰冷地说道,她站起身,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身上的灰尘,把目光留给在远处的人。
六月天,孩子脸,出门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此刻却下起了蒙蒙细雨。
刘燃站在离她十米左右的榕树外边,嘴边咬着一根烟,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袅袅上升的烟雾,和打在他身上的细雨,挡住了他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交谈比来时的更少,刘燃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话都发泄在唐西风的墓碑,变得无话可说,一路上专注而沉默地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