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李继小兄弟。我们这些家里没牵挂的,还是想自己挣一口饱饭的。照兵爷说的量来发救济粮,最多饿不死,哪里够哦?少了我们,每个人也能多分一些。”
说完有些不确定,又问道:“能的吧?”
陈秀像是做坏事被抓住,脸一下红了,头低得更深。
李继心下无奈,悄悄握了握陈秀的手,很快放开,答复那边的婶子:“我会将人数如实上报,朝廷会以此为据计算这次粮食能吃多久,再决定下次运粮的时间。你们决定去县城做工,确实能为其他人省下一份粮食。”
这其实算是一个漏洞。
但兵祸中死去的人数颇巨,让现存百姓坚持到来年收获的粮食对设有义仓的大凌来说并不困难,也就无所谓“堵漏”了。
官府也鼓励百姓响应朝廷的征召——做活儿发放的粮食份量足、偶尔有肉,和干涩割嗓、仅够人活下去的救济粮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经过婶子的打岔,李继没有再问陈秀是否反悔的问题,一心一意赶路。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没有拉远,行走间手背偶尔会碰到一起,平静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卸下了粮食,车队负重减轻,返程速度明显加快。
韩薇一行人坠在最后,两方看似并成一队,实则除了桂花偶尔会过来找陈秀说话,其余多数时候,两方并无交集。
也是,女主又不是穿越人士,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身份有别”。再如何善良,也不可能真像小说里给人的印象——视人人平等,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同普通百姓拉闲散闷。
就算她想,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和多数只会地里刨食的农夫或者打打杀杀的小兵也无甚可谈,顶多偶尔询问,了解一下人间疾苦。
陈秀甚至想若不是桂花前世舍身救主,准确的说,是在多数奴仆的忠诚没有经受住考验时舍身救主,恐怕也不会有女主亲自带人寻亲的优待。
板车轮咕噜噜转了半天,到了一家官驿。
看得出地方才刚刚收拾出来,陈设十分简单,但还算干净,陈秀随李继走了进去。
大堂柜台后有两个负责接待的人员,看见他们似乎并不意外。李继拿出来的木牌,他们简单检查一下,确认完身份就让他们自己去挑选房间了,流程显得有些随便。
“觉得不严谨?”李继问。
陈秀双眼微微睁大,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继指了指她的脸,笑道:“这儿都写着呢。”
“继哥!”
“好了,不逗你了。”李继一遍走一边和陈秀解释确认身份这一步是如何的不随便。
木牌上刻有头像,写明了身份、住址、口音、面相特征以及可用范围*,稍一不对,轻则不能留宿,重则先斩后奏,可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而持有木牌之人身份确定,他带来的人便是他的责任了。
陈秀这才了然点头。果然,朝廷机构不可能真的像看上去那么随便。
这家官驿地方小,但是建有两层,上下由一道盘折的楼梯连接。陈秀跟着李继看了一圈,只有楼上有两间条件尚可,除了单独的床铺,还有可供沐浴的木桶,剩下的不是大通铺就是窄小的单人间。
陈秀算了一下人数:“继哥,床铺好像不够睡。”
“嗯。”李继点头,语气平淡,“我们来的时候也住过这里,需要在大堂打地铺,官驿的被子也不够,要盖自己的棉衣。”
难怪大堂中的两人见到他们并不奇怪,同时陈秀又心疼地想,他们出门在外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李继停在二楼走廊,眉心轻蹙。他上次就在大堂随便选了一处打地铺,刚刚才真正看完所有房间,以现有的条件而言,他并不满意。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让阿秀陪他受苦……
“继哥,今晚我们怎么安排?”陈秀打断了李继的思索。天色已晚,得快些做决定。
最终李继将两间最好的房间留给队伍中的女子,虽然同样需要打地铺,却是他们能给的仅有的照顾了。
回房前,李继对陈秀道:“阿秀,委屈你们要挤一挤了。”
陈秀并不介意,莞尔道:“这有什么?山洞都睡过,还怕这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地方?”
李继想起在山洞最开始无处下脚的那几天,不禁也笑了。
次日清晨,陈秀早早醒了。甫一睁眼,便觉得双眼干涩,不禁眨了几下,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虽然不介意睡觉的环境,但显然身体并不和思想同步,昨晚很久才酝酿出睡意,可那时又不知又从哪里传来了呼噜声,于是她整晚都在半睡半醒中度过。
“早啊,阿秀姑娘。”
陈秀转头,看到了一双眼下微微带青的眼睛,一看便是和她同病相怜:“韩小姐早。”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相视一笑。
对于李继的安排,女主并没有提出异意,就这么和她们挤在了一起,倒是和她想的不一样。
大家陆续起床,简单借用厨房煮了两大锅热汤,泡着随身带的饼子凑合了一顿,很快就继续赶路了。
陈秀曾经去过一次县城,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记忆有些模糊,并且她也没资格住官驿,因此是不从官驿经过的。
她听李继说这家官驿是他们到县城之前唯一正经的住处,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到县城,就要露宿荒野。
陈秀在心里估算时间。
依他们的脚程,赶得及吗?
上午依旧阳光明媚,及至午后天色便晦暗下来,寒风也开始彰显它的力度,不留情面地刮过露在外面的肌肤,带走上面的热量。
这下不用陈秀再想,如此恶劣的天气,别说加快行程,不拖慢便不错了,得提前为过夜的地方做打算。
回忆途经的地方,李继带着队伍转了方向。
“继哥,这是去哪里啊?”陈秀裹了裹衣服,口中哈出白气。
“一个村庄。”李继顿了两秒,又道,“但应该已经没人了。”
大约两柱香后,陈秀看到了李继口中的村庄。房屋坐落有序,村外栽种的树木也十分整齐,树底下还有低矮干枯的花草,若是开春来,想必能见到繁花似锦、蝶舞纷飞的如画美景。
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想必是极富生活意趣的吧!
陈秀正感叹,面颊忽然一阵冰凉,抬眼四看,原是空中下起了小雪,并且有渐渐密集的趋势。
众人加快步伐,冲进最近一座大房子。
就这么一会儿,肩膀和头顶已经落了一层白霜。陈秀比较倒霉,一片雪花被风吹进了后颈,冷得她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
“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
大家拍打着身上的浮雪,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行动起来。
陈秀随众人收集屋中可用的材料,修补漏风的窗户,无用的可燃物收集起来放到堂屋,李继用随身的火折子一点,在房间燃起了火堆。
火光摇曳,暖意融融,陈秀舒了一口气,寒风中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温。
她不舍屋中的温暖,可为了有足够的柴薪,还是同其他人再一次出了门,顶着风雪造访别处的房屋。
村庄确实已经空无一人,各处宅院大门洞开,屋中杂乱破败的器具和屋外的残壁断垣无一不彰显着村庄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劫难。
陈秀随意收集了一些木材,重新踏进火光时不觉轻叹出声。
韩薇抬眼看她,问道:“阿秀姑娘为何叹气?”
在官驿同挤一个房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近了一些,偶尔会聊上两句。
陈秀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她身旁,怅然道:“村中和外头一样,花草遍地,乔木守路。石榴树落于家家户户,冬日里叶子离了枝头,但还是能看出枝条的繁密,就连路旁零散的石凳都是小狗可怜可爱的模样。”
答非所问,韩薇却听懂了她话里的惋惜,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暗了暗,没有接话。
陈秀却忽然想起她还带着前世记忆,见过更繁华的府城一夕破败的模样,更感受过从高处跌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痛苦。
自己的话或许让她触景伤情了。
意识到这点,陈秀住了嘴,没再往下聊。
桂花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另起话题问道:“阿秀,如今也快太平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