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乞丐的遗愿,李继将他们父子合葬在了镇子北边的山上,这个位置能看到山脚往北而去的河流,据说他们的家乡也有一条差不多的,只是已经干涸了。
与此同时,陈宗将村子里的人聚集到祠堂,将这些天和陈安一起打听的消息说了,并且建议大家不要卖粮。
虽然他知道庄户人家就靠着卖了多余的粮食换来买盐油布匹的银钱,以维持一家大小最基本的生活,可他镇里的老友已经收拾好家当,准备去投靠隔壁县当官的亲戚了,还劝他也赶紧走。
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可他知道,这是要出大事!
但他能走吗?
陈宗望着底下的一众村民,他的宗族在陈家村,就算考上秀才他也没想过要搬去镇上,他的根在这里,只要当着陈家村村长一天,他就有一天的责任。
祠堂聚集的人一听村长不让卖粮,顿时就炸了。
“不让卖粮?那家里靠什么花用?”
“村长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再有道理,年尾的人头税怎么办?不卖粮哪儿来的银子交给官老爷?你帮我交啊?!”
“安静!安静!”陈宗听得心烦,双手作势往下按,“这只是一个建议,不要卖粮,要卖也越晚越好,撑不下去了再说,实在不愿意的,就自己做主!”
陈宗此刻十分无奈,只是“有很多粮商收粮”这样的消息根本说服不了大家,只有少部分人听了劝。
好在粮价一直在涨,就算是想卖粮的,为了卖更多的钱也会把粮食放在手里多留一会儿,希望在他们卖粮之前,他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陈宗结束了祠堂的会议,感觉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疲惫,刚回到家坐下,水都没喝上一口,陈安就带着李氏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连家都没回,直奔陈宗而来。
“大哥,我今天去见了钱娘子,也就是绣铺的掌柜。”李氏的面色苍白,似是受到了惊吓,“她说,她说乡长一家已经跑了!”
“什么!”陈宗一锤桌子,猛地站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老友只是普通的私塾先生,他走了不算什么,可乡长代表的是官府!
连他都跑了……
陈宗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不,或许已经发生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还说了什么?”陈宗勉强冷静下来,现在他就是村里的主心骨,他不能慌,他慌了陈家村的人心就该乱了。
李氏一五一十将从钱娘子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了。
“钱娘子因为做衣裳和李姑娘,也就是乡长外室生的女儿搭上了关系,乡长夫人之所以接受她入族谱,是因为要把她送给知县做妾,后来他们不知道从知县那里得了什么消息,全家连夜就跑了……”
“大伯!”正在这时,陈秀带着李继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继哥有事情要说!”
陈秀现在心里很慌,她万万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出现问题了,继哥昨天遇见的父子俩竟然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而且北方早在去年就开始干旱了!
是了,她早该想到的,世道哪有说乱就乱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绝望,穷苦百姓哪会有这个勇气去做土匪,甚至拉起造反的大旗呢?
她怎么会以为书里说明年就一定是明年呢?
她就是一个傻子!
陈宗抬起手,示意李氏暂停,转头看向李继:“这么匆匆忙忙的,有什么事情?”
李继严肃道:“我昨天救了一对父子,他们是从北方逃荒过来的。”
“逃荒!”陈宗惊呼,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失态了,“北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继把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去年北方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为了活下去,他们只得卖田卖地,卖儿卖女,乃至自卖己身,不过好歹也活了下来,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
“可等到年底,只下了一场小雪,开春播种全靠挑水灌溉,河水的水位却和去年一样依旧在下降,许多小一点的水源已经枯竭,各村为了抢水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昨天他和大乞丐聊了很久,或许是感谢他送的粥饭和糖葫芦,对于他的问题,大乞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有水,勉强出芽的庄稼在未长成时就全部枯死在了地里,好在听说朝廷拨了赈灾粮食下来,再苦一年,未必不能过下去。可等到粮食发到手里,却大半都掺杂了泥沙土块,于是……”
剩下的话,李继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屋子的气氛逐渐沉重起来。
“北方……已经这样了吗?”陈安喃喃道,声音艰涩无比。
虽然杀猪比种田来钱快,可他从来不敢丢下田地,甚至留了几亩自己亲手耕种。
他无法想象地里连续两年颗粒无收的情形,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这是老天爷要断人后路,天要绝人啊!
李继:“我今天又特意在镇上逛了一圈,发现了一些其他同样是逃荒过来的流民,我用吃的跟他们打听了一下消息,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往乡镇四散了,因为秋收正忙,准备找一些活儿干。”
“那应该还好吧……”李氏听到他们只是来找活儿干,放心了一些。
陈宗却没有那么乐观:“那要是活儿干完了呢?”
陈秀听懂了大伯的意思,心里愈发不安。
秋收一过,种地的汉子就闲了下来,一般他们会去外头找点短工补贴家用,活少人多,有小半数人是找不到工作的。
逃荒来的人一来,人就更多了,他们能全部找到工作吗?
本地人找不到,好歹还有家里种地得的粮食,可这些逃荒来的人没有积蓄,找不到活儿干,是会饿死的!
到时候这么多被逼上绝路的人聚在一起,他们难道会老老实实等死吗?!
李氏很聪明,只是没想那么远,被陈宗稍微一点,立刻就明白了,面露惊恐之色。
“他们还提醒我,流民中有专门成群结队挨家挨户‘讨’救济的。”李继在“讨”字上用了重音,众人顿时明白,这个“讨”救济恐怕不是他们知道的“讨”法,称之为强讨强要或许会更准确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吃瓜的猹猹”在22日、23日、24日连投的营养液3瓶;
也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 27 章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陈安没想到当他沉浸在秋收的喜悦中时,外面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陈秀知道,抢粮算什么,未来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大旱引发的灾乱波及多个州府,无数的人命将会消亡在动乱之中,就连前世的女主角也没有逃过去。
她们这么偏僻的乡下地方会不会来土匪?
这是当初发现自己身处书中世界时陈秀最想弄清楚的问题,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身处乱世,没有什么地方是世外桃源。
陈秀送李继离开,心中无比迷茫,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接下来的情况更加糟糕,甚至比现在严重十倍,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曾经想努力度过这次危机,可事到临头,却发现个人的力量在危机之前如此渺小,她能做什么呢?
李继察觉到她的情绪,安慰地拍拍她的头顶。
尽管大家都很担忧,可还是相信朝廷迟早会控制住事态,只要在这之前囤好粮食,轮流施粥,不把流民逼上绝路,如果遇上“讨”粮队,大不了给点粮食将人送走,就行了。
所谓的“讨”粮队虽然披了“乞讨救济”皮,可谁都知道,这就是明抢,但这多少也证明:他们还不敢公然违抗律法。
如果像阿秀假设的情况更加严重,只能是律法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而一旦冲破法理的约束,事情就不是给点粮食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那就只能进山避一避了。”李继考虑后回答。
大家方才的确想得过于简单了,没有人能够预料来到六阳镇的流民会有多少,就算人数不多,一旦开始施粥,饥饿的流民闻讯肯定会蜂拥而至,届时要多少粮食才够?
还有,所谓的“讨”粮队并不是真的只有一队,如果一队又一队地过来“讨”,陈家村能撑得住几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