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停下,和老刘约好半小时以后在这个位置接她之后,拉开门下车,身后传来动静。
听觉的缺陷练就了她灵敏的感觉。
向茄回头,看到老刘嘴唇动着,拿起一把长柄黑色雨伞从窗口递出来。
向茄接过的同时朝天空望了一眼,阴沉的天,随时都可能飘下雨丝。
她背着一只灰棕色帆布书包,纤瘦的身板在黑色T恤衫里显得单薄,双手抓着书包带子,雨伞的弯柄钩在手臂上,随着走路的振幅摇晃。
长发被全部扎起,露出一张素白的脸和纤细的脖颈,加上那双澄明的眼睛,在黑色映衬下极亮眼。
虽然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也能让人捕捉到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灵动。
这条街都是商店,络绎不绝的人,像赶集一样。
她找了一家银行,办理了存折,出来的时候刚好到午饭点,随便走进了一家面店。
店位于角落的一条窄巷,顾客不多,座位空了很多。
她要了一碗牛肉面。
向茄吃东西很慢,细嚼慢咽,旁边桌晚来几分钟的一对情侣吃完了,她还在慢吞吞往汤水里捞着所剩无几的牛肉,再把汤汁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以后,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拉开书包链摸出手机,看到几分钟前柳丁楠的信息:“到新泽火车站了,我爸妈还有我姐和姐夫呆一周再走,我得先陪他们,等下周请你吃饭。”
向茄没什么在意地发了一个“好”过去。
在书包里侧的一个小口袋拿零钱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一张材质坚硬的卡片,停顿一下,把卡片拿出来。
是一张名片。
向茄想起来,是昨天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大叔给她的。
目光一掠,突然定住。
初野工作室。
有点眼熟。
她拿起挂在桌角的雨伞,走到柜台付完钱,到门口忽然想起。
是那个纹身店。
天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阳光铺洒在湿哒哒的路面上。
向茄重新把名片拿出来,日光打在上面,反着淡淡的光弧。她眯着眼,认认真真浏览着名片信息,注意到“初野工作室”下面写着“纹身、穿刺”等字样。
老板叫杨永瀚。
地址:新泽市洪江新区茶花路19号。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么碰巧的事情。
想到了昨晚萧岚和沈意晖在纹身店里跟人起冲突,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他们的报复和叛逆心理,向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冒险、刺激,又新奇。
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她默默记下内容,把名片重新收进了书包夹层里。
折回刚才下车的地方,看到一辆黑色大奔靠在路边停车位。不紧不慢走过去,拉开车门。
刚坐定,听到老刘问:“小姐吃过饭了吗?”
向茄点了点头。
“下午想去哪里?”
向茄停顿了几秒,让人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然后慢慢说道:“茶花路。”
“好。”老刘没有多问。
开了约摸二十多分钟,老刘把车停在一个路口处,“小姐,茶花路到了。”
向茄朝窗外看去。
昨天是晚上过来的,夜晚和白天,同一条街道像两个世界。
远远看到一家发廊外面的三色旋转灯。
正对门口是一棵梧桐树。
向茄下了车,走了几步,看到了那块写着“初野工作室”的招牌,门面虽小,不惹眼,却独具风格。
她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先在附近溜达了几圈,目光扫到车开走了,这才像是路过般的走进纹身店里。
门口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一头枯栗色大波浪卷发,嘴唇鲜艳,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文胸背心,身材傲人,肚脐钉明晃晃的,翘着腿低头修着鲜红的指甲。
听到动静,女人抬起头来,扫过向茄,漫不经心朝指甲吹了一口气,“找礼哥的?不在。”
向茄平静道:“我找杨永瀚。”
女人抬起头,挑了挑眉,表情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向茄一番,“找他做什么?他可是有老婆的。”
向茄抿了抿唇,只说:“我有事。”
女人再次扫了眼她,扭头朝后面叫了一声,“杨叔,有个学生妹子找。”
“知道了。”屋里头有人喊道。
向茄余光朝玻璃门上瞥了一眼,她今天没穿萧岚买的新衣服,还是那身赵菊芬让她带过来的,黑不溜秋的衣服。
看上去中规中矩透着质朴,像是一点也不惹人注目的高中生。
她微微抬起嘴角。
没过一会儿,几道拖沓的脚步声走出来,杨永瀚见门口站着的向茄,认出她来,惊喜:“小妹,你怎么来了?”
向茄不动声色将视线从玻璃门上收回,朝杨永瀚笑了一下。
门口那女人低着头继续搓着指甲,阴阳怪气的:“小姑娘,悠着点儿啊,他老婆凶着呢。”
杨永瀚操起旁边的毛巾丢过去,骂道:“她正正经经一小姑娘,别乱说话,沙发弄的乱七八糟,还得我自己收拾。”
“小瞳姐,你少说几句吧,回头礼哥又得挨杨叔的训了,说他没管好我们。”旁边一个女的劝道。
那个叫小瞳的女人表情有点烦躁,把指甲锉随手一扔,懒着嗓说:“行了行了,一天天的就知道训人,我要不是欠礼哥的情,我能到这儿来上班?”
向茄跟着杨永瀚走进里面的小门,抱怨声落在后面,声音被拖曳着朝后拽去,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
虽然音量不是很大,但因为助听器的效果,向茄还是只字不落听清了。
她抿着唇,目光垂落在地面上,听到杨永瀚开着玩笑说:“小妹是来刺青的?”
这房间面积不到四十平,摆放着几台纹身机,拥挤而凌乱,随处可见的各种线和针,乱七八糟各种工具。
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最里面那扇开着的窗户,窗边放着两把椅子,几个图案夸张的抱枕倒在上面。
快速扫了一圈之后,向茄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轻轻说:“我来看看你。”
她说话音量适中,语气很淡,很静,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包裹在水洗发白牛仔裤里的一双长腿纤细笔直。
还有那双澄澈的杏眼,看人的时候带着无辜感。
让人很容易相信她的话,产生怜爱之心。
杨永瀚把名片给她的时候,没想过她真的会来这里找她,也因为这个细节,觉得这个姑娘挺有心的,对她印象很好。
“你叫我杨叔吧。”杨永瀚说。
向茄点点头,“我叫向茄。”
“向茄?”杨永瀚默念了一遍,“是哪个茄?”
“雪茄的茄。”
杨永瀚笑:“我还以为是加号的加,我有个学徒名字也有这个加,不过他是加减法的那个加。”
学徒?
向茄心里疑惑,没有多问。
她朝凌乱的桌面上扫视着,那上面除了工具之外,别无他物。出神之间,杨永瀚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指了指她的耳朵:“一直要戴着助听器?”
向茄点头,“不戴会听不到讲话声。”
杨永瀚听着她说话,没出声。
就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虽然看着衣服穿得土里土气的,但还是掩饰不住由内而外的气质。
这要是做前台招呼客人是挺好的。
虽然现在有小瞳做前台,漂亮是漂亮的,但那气质太浪,而且她也做不长。
“不过——”向茄舔了舔唇角。
“不过什么?”杨永瀚问。
向茄弯起眼睛笑了笑:“我会看唇语。”
“你还会看唇语,这么厉害。”可能被她的笑感染了,杨永瀚拍了拍椅子扶手,语调上扬。
“这对我们这些听力障碍的人来说,是基本生存技能。”
“你这也是挺不容易的,是天生的吗?”
“不是天生的,是小时候发高烧变成这样了。”向茄说的轻描淡写。
过了一会儿,杨永瀚突然说:“耳形挺好看的,想不想打耳洞。”
向茄缓缓说道:“怕疼。”
“不会。”杨永瀚摆摆手,“这就跟蚂蚁咬了一样。”
“蚂蚁咬是什么感觉,我没咬过。”
杨永瀚笑了:“没想到你还挺逗,就这么跟你说吧,这东西跟蚊子叮一样,没感觉的。”
“哦。”向茄拉长语调,点了点头,停顿了两秒,“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