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尘轻轻摇头,目送着管事离去,温润的神色又沉下来。
他环顾一番,朝还未见过的地方绕去。
“顾公子,你怎在此处?”一位穿着艳丽的姑娘朝顾景尘小跑过来。
顾景尘站直些,笑笑:“我出来四处转转。”
“我叫陌予。”那姑娘笑着走近,“公子若想转,不妨我带着你去?”
“不必麻烦姑娘了。正好,我想回去了。”
“那我陪你一并回去?恰好顺路。”
顾景尘微微蹙眉,勉强答应下来。
原以为自己还能思量些事儿,不料陌予嘴碎,一路上叨个不停。
“好了姑娘,我到了。”顾景尘打断陌予的喋喋不休,“多谢。”
陌予的目光离不开顾景尘的脸:“谢什么?日后若有难处,公子找我便是。”
顾景尘笑笑:“老板还在呢,何必麻烦姑娘?”
陌予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而后继续笑道:“老……老板她平日里也不空嘛。她可是要赚大钱的人。”
顾景尘挪开目光:“姑娘走吧,顾某到了。”
“哎,你这人怎这样?”陌予有些恼,“我同你还未讲完话,你怎就直接走了?”
“那姑娘还要说什么?”顾景尘转过头,脸上没有笑意。
“我——”陌予一抬眼便瞧见顾景尘笑意消逝后漆黑的眸,不由得吓得住了口。
“姑娘既然无话说了,顾某便先行告辞了。”
陌予呆呆地看着顾景尘走进去,使劲睁闭几回眼,晃晃头,不能相信自己方才瞧见了顾景尘那般神色。
管事瞧见回来的顾景尘,松口气:“顾公子,我还以为你走了。”
顾景尘笑得极为和煦:“顾某不过是见烟青坊恢宏又精致,忍不住自己逛了一圈。”
管事点点头:“公子满意便好。我们老板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乐人。”
二人边聊边走,很快回到宋熙瑶所在之处,便要推门而入。
“阿筠!你连面都不曾见,便把人家拒绝了,这成什么话!”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我只是不喜他而已。”宋熙瑶答。
“他可是太傅家——”
“伯母!若非他有如此尊贵的身份,我或许还会考虑一番呢。”
“你这孩子怎生如此奇怪?别的女儿家巴不得攀个贵人,你倒好,有那么多贵人,却一个也不要。”
“您都说了,是别的女儿家。伯母,您想想,我需要攀贵人么?咱家,不自己就是贵人么?”宋熙瑶的忽地撒起娇,“您就别操心了,横竖无论祖母说了什么,都说是我不愿答应就成。”
“不行,老夫人要我过来看你完事没有,完事了便立即把你带回去。”
“可我没完事呀!伯母,您快回吧,莫要等久了,累着自己。”
“你以为我是你,一不愿与那些公子聊下去,便说自己累了?如今蓬京各族都在说你弱柳扶风,娇养得紧,伺候不起!”
宋熙瑶小声嘟囔:“这不挺好的么?”
“挺好?到时候无人愿意娶你了,你再说一句挺好?”
宋熙瑶的声音变得愈发软糯:“我错了,伯母,我瞎说的。哎,伯母,横竖您还是先回去吧,我真的没处理完!”
“你成日在乐坊里混,不考虑一下终生大事。难不成你未来夫君能凭空出现在眼前?”
顾景尘忽地上前一步,推开门。
“哎顾公子——”管事来不及阻止。
宋熙瑶脑子里还回响着伯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轻咳一声。
宋熙瑶伯母怔怔地看向他:“敢问……这是哪家的公子?”
“哦,原来里面有旁人。”顾景尘假意意外,便要退出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哎,顾公子!”宋熙瑶叫住他,转身对伯母道,“您瞧,这是我招的男乐人!”
伯母缓缓回神:“竟如此俊俏,叫我倒以为是哪家贵公子了。”
宋熙瑶趁机凑近伯母耳侧,细语道:“所以呀,伯母,让我在这儿好生安顿好他,莫让他走了,好不好?”
伯母叹口气:“罢了,你今日也辛苦,我回去与老夫人说一声便是。”
“谢谢伯母!”宋熙瑶戴好幕篱挽着伯母,一直将她送至门口。
宋熙瑶这回回来,摘下幕篱,终于有机会与顾景尘好生相视一番。
顾景尘不由得呼吸一滞。
幕篱一卸,在亮堂的光下才清晰地瞧见,这姑娘眉眼干净,含着些许心事的眸光似水潋滟;鼻尖略微上翘;两片不薄不厚的唇未染胭脂,却泛着红;双颊有些肉嘟嘟的,好似稚气未脱。
与传言中的刻薄毫不沾边。
见顾景尘有些意外,宋熙瑶笑着开口:“我就是烟青坊的老板,叫宋熙瑶。”
“宋老板?”
昭国,明明是叶家的天下。公主,会姓宋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第三章
宋熙瑶听见他将“宋”字加重,不免有些不悦。
她特意隐瞒此事,就是想要旁人少说些她的闲话,也免得要乐人们因畏惧而不敢接近她。
除此之外,身份简单些,能为她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宋熙瑶脸上仍是笑,眸子却如同在提醒着他什么,“宋‘老板’。”
她特地强调出后两字。
顾景尘见宋熙瑶略恼的模样,思虑片刻,便放下疑虑——想来也是,既然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换个姓便会更稳妥。
“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宋熙瑶没有回答,而是招呼顾景尘与她一并坐在桌边,叫两个丫鬟进门来。
“公子应是累了,不如先喝口茶吧。”
宋熙瑶盥了手、漱了口,又命捧茶的丫鬟奉上来。
哗啦——
那丫鬟想起方才的传言,不禁抬偷觑向顾景尘,手却在目光触及他时一软,茶盏磕上桌沿跌在地上。
丫鬟往后退去,不慎撞倒了茶壶,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扑向才起身的顾景尘。
宋熙瑶骤然起身:“顾公子你没事吧?”
顾景尘退得极快,只有衣裳边缘粘上了几滴水。
又想到招乐人时他曾舞剑,宋熙瑶不禁对他的身手大为吃惊。
“无妨。”顾景尘笑着瞧过来,“老板没有伤到便好。”
宋熙瑶舒一口气,吩咐丫鬟收拾后,这才忆起顾景尘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说是客套话,但她这些年,也是第一回听见这样的一位男子关心自己,不由得嘴角向上扬去。
如此体贴又琴艺高超的美男子做了自家乐坊,后面一段日子应该便不愁了。
幸亏先帝明智,暗地里答应自己母亲建乐坊,并未说与旁人。其余说这乐坊是公主的人,都只是捕风捉影来的传言而已。就连她那喜欢找事的皇帝舅舅,若确定烟青坊是宋熙瑶的,恐怕早就封了此地,而不似如今,只是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折腾这家乐坊而已了。
那个丫鬟自知做了错事,这会儿打扫得极为积极。别人来回跑一趟,她已来回跑了两三趟。
然而心急了,自然是易犯事的。
“哎呦!”她踩上还未抹干净的茶水,脚下一滑,手中的白瓷盘便朝顾景尘飞来。
“顾公子!”宋熙瑶惊道。
这顾景尘今日怎这般倒霉。从最初自己失手扔下花灯开始,他便总是遇见意外。
顾景尘瞬时抬眸,瞧准飞来的白瓷盘,习惯性地伸手一劈,如同抵挡住了什么暗器。
那玉盘立即换了方向,速度变得极快,几乎在眨眼间便飞至桌面。
好了,这盘子不保了。宋熙瑶候着白瓷盘的碎裂,却眼睁睁地看着白瓷盘完好无损地飞过去。
好身手!可不对,这瓷盘怎自桌间穿过去了?
下一瞬,桌面陡然裂开一个大缝,愈裂愈大。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裂成两半,朝两侧倒去。
整个屋子静下来,几个丫鬟吓得纹丝不动。
宋熙瑶瞧见顾景尘,心里不禁有些慌。
顾景尘立即解释:“老板见谅。顾某自小生活的地方盗贼横行,便练就了如此防身之术。”
何种盗贼,要他练了这般高超的防身术?宋熙瑶只当自己见世面了。
过上片刻,宋熙瑶回过神来:“这样么?那……公子来了此处,便不必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