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鹃急得流出泪来:“也不知姑娘什么时辰才能好。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
“门外是不是有个郎中?”青鹂打断碧鹃的话。
“是我从王爷那儿请来的。”
“姑娘的身子已经不烫了,我替她盖上被子,你去叫他进来,给我们姑娘好生瞧瞧。”
一来便因一个乐人吃了闭门羹的王府郎中,这会儿终于在碧鹃与青鹂的各种好话中坐下来,心里还带着些不满。
号过脉,他的神色在瞬间变作讶异:“竟有此等奇事!这位姑娘中的毒,本是在大昭寻不着解药的,而她眼下竟已无大碍!”
青鹂大松一口气:“那依您看,要如何调理——”
“姑娘!”碧鹃一声惊呼,扑至床边,“您醒了!”
宋熙瑶涣散的目光逐渐有了神。她朝床侧的几人瞧去,最后看着那张陌生的脸。
青鹂忙解释:“这是王爷家的郎中。”
宋熙瑶努力勾起唇角,想要说什么,却听门外起了争执。
青鹂碧鹃连忙扶起宋熙瑶,要为其穿衣。郎中也立即走远回避。
“你不进去便罢了!”叶奚羽一把推开门走进来,“青鹂在这儿么?你方才买的——瑶姐姐!”
叶奚羽冲至床头,激动至极地拉住宋熙瑶的手:“瑶姐姐你醒了!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刚系好衣带的宋熙瑶微微一笑,摇摇头,尔后缓缓开口:“谢谢。”
“谢我作甚?”叶奚羽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下回,我再也不吃柰馅团子了。”
门外的顾景尘听得对话,不禁怒火中烧,抛下方才心中的顾虑,冲进门去。
看见叶奚羽抓着宋熙瑶的手,顾景尘的怒气不禁更甚。
更不论宋熙瑶一瞧见他,便冷下脸来的模样。
“今日我没力气了,先回去吧。”宋熙瑶在叶奚羽的搀扶下站起来,对青鹂碧鹃道。
顾景尘的脸阴沉得可怕。
宋熙瑶察觉到一丝不对,可走至门口了,仍不肯与顾景尘对视——
“姑娘!”“瑶姐姐!”
啪!门骤然关上。
——顾景尘在他们出门一瞬间将宋熙瑶拽了回来,横抱上床。
“你仔细看看,这是谁的床?”
☆、第二十六章
顾景尘的眼睛发红。他的气息扑在宋熙瑶的鼻尖、嘴唇、下巴,唤醒了她的嗅觉。
被衾上淡淡的香气,竟与这几近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如出一辙。
宋熙瑶不愿承认的是,在她半睡半醒之时,这气味教她好生安心。而在此之前,她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抓得住的,只有未知的恐惧与惊惶。
“你睡在谁的床上?是谁救了你的性命?”顾景尘与她的鼻尖几乎要相碰。
宋熙瑶撇过头去,却恰好将发红的耳廓展现在顾景尘眼前。
“说话。”顾景尘将她的脸扳正,要她直视自己。
宋熙瑶索性闭上眼,良久,才开口道:“你救我作甚?”
听她问了这句,顾景尘才松开她的脸,身子撑起来些许:“我要你活着。”
宋熙瑶眼睫一颤,不由得睁开眼瞧向眼前的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讲完的?”
“有。”顾景尘直起身坐在床沿,“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与别的男子走得太近。”
“你不就是别的男子——”宋熙瑶忽地反应过来,心在胸腔中又不安分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顾景尘没有回头瞧她,而是站起身,愈走愈远:“没什么,只是提醒你男女有别而已。”
宋熙瑶一听,心里竟窝了火,手一撑便坐起来:“那你呢?你不也是男子么?你不仍是离我这般近么?你凭什么要我不与其他男子走得近?”
顾景尘微微一笑,仍不转身,只道:“无论如何,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好笑。”宋熙瑶起身往外走,用尽全身还未完全恢复的力气试图将抵在门口的茶几挪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好笑指的是何人。或许是多管闲事的顾景尘,也或许,是臆想顾景尘会说出她自己都羞于开口的那句话的自己。
正出神,茶几竟被无比顺利地挪开。
拖开茶几的顾景尘没有对上宋熙瑶看过来的眸:“你仍打算放过她?”
“没有证据——”
“难道你还认为不是她么?”
宋熙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陌予?
她几乎在中毒的瞬间,便意识到是何人下的毒手。
皮薄的柰馅团子一般就在闻香楼附近叫卖,她怎会忘了?
“我不想自己有任何理亏之处。”
“你这叫畏手畏脚,迟早会尝到恶果。”顾景尘终于转向她,“还有,这个月,一滴酒都不能沾,否则你就当我白救你一回。”
宋熙瑶不再回话,推门而出。
“瑶姐姐!”叶奚羽冲上来,一把抓住宋熙瑶的肩膀,“你可有受伤?他把你怎么了?”
宋熙瑶猛然回神,看向急得睁大眼的叶奚羽,安抚性地摇摇头:“没事。他只是带我进去谈了些乐坊的事。”
“如此猖狂的乐人——瑶姐姐,你真不立些规矩么?”
顾景尘这样的人,恐不是她的规矩能镇住的。
宋熙瑶笑着摆摆手,在青鹂碧鹃的搀扶下缓缓下楼:“不说这些事了。我还有些站不住,该回府了。”
“我同你一起回去!”叶奚羽几步冲至她身侧。
“才说要给别人立规矩,自己便不懂规矩了?”宋熙瑶想敲敲他脑门,却抬不起手来,“你先走吧,外头看着你的人不少。我忽然虚弱成这样,会引人议论的。”
“那瑶姐姐要照看好自己。待我去拜谒宋太师时,你一定要在府上等我。”
“哎,奚羽,”宋熙瑶拉住他,低声叮嘱,“你可千万别在我祖父面前提到这二字。他如今最不喜的,便是‘太师’一词。”
叶奚羽认真地瞧向宋熙瑶,点点头,没有多加过问,便告辞而去。
在管事的屋子里歇息了一阵子,宋熙瑶仔细瞧了一番她与账房共同选定的冬至礼。
“再过几日便能开始送了。”宋熙瑶的体力渐渐恢复,心情也好了不少,“姐姐,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陌予无论在蓬京的哪个角落,对她、对烟青坊都不是一件好事。思虑许久后,她想出一个万全策,既能让陌予安全回到戚国,又能避免徐长宁前来闹事。
宋熙瑶细细讲过要管事做的事,好生感谢一番后,总归是喝上一口茶。
“虽说有些麻烦,但此事毕竟一劳永逸,还望姐姐尽早置办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冲进来:“老板,上回那个客人又来了,还带了好些礼来,说要见您!”
烟青坊大堂内,原先热闹的人群尽数被驱赶出去,大门紧闭,宽敞的地上摆满精致的器皿,处于中央的,是一位悠然坐下的男子。
金霖把玩着桌上的玉盏,微勾的嘴角令他那日阴沉的脸显得明媚。上一回不曾细看,这次虽隔着幕篱远远地瞧,宋熙瑶却能瞧见他那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教他哪怕身着黑衣,也不显得盛气凌人。
“他怎自作主张将所有客人赶走了?”宋熙瑶躲回门后,蹙眉道。
“他散了好多钱与那些客人,他们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不愧是蓬京第一乐坊,鄙人带了这么多见面礼,连老板的影都不配见一见。”金霖唇角微勾,目光却犀利地看向宋熙瑶藏身之处,“不过,这是否不是待客之道?”
那日金霖充满杀意的眼神仍历历在目,宋熙瑶不禁打上一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出去:“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未处理完的杂事,不曾发觉贵客光临。”
行一个福礼,宋熙瑶从容道:“小女宋……婉,烟青坊正是在小女名下。”
这时候,就要借自己厌恶之人的名字一用了。
金霖用他的桃花眼瞧向宋熙瑶:“贱商金霖,贡国沥县人氏,久闻宋老板烟青坊大名。幸会,幸会。”
宋熙瑶尴尬一笑,谨慎地坐下来,招呼丫鬟为金霖添茶。
“哎,”金霖伸手挡住茶盏,“宋老板,贱商来为你送上这么大一份礼,竟不值一壶好酒么?”
宋熙瑶一愣:“坊内无酒,望公子谅解。”
金霖大笑:“无妨,无妨。我看不远处闻香楼的酒便酿得极好,我吩咐人去买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