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说的有错么?”陌予昂起头。
顾景尘的眸盯着她:“姑娘觉得呢?”
“你……你当时不在,她们可都知道,是姓宋的来我屋里,将我赶走的!”
顾景尘轻笑:“那我也是第一回听闻有老板赶人后,还会在听见有关那人不好的话时便会忙着解释、生怕那人去了新地方后吃亏的。究竟是谁欠谁,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出来。”
“她那是心里有愧——”
“姑娘,你若还不带着你拿来的东西,安安静静地离开我们的烟青坊,不妨让顾某来为你演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赶人’。”
“你不怕我喊?”
“那你喊吧。喊了要所有人过来瞧瞧,这闻香楼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德行,竟到烟青坊来撒泼?哦,你要卖惨?不妨我助你一臂之力,将你耳后的疤给他们好好看看。戚国贱民逃难至此,确实引人怜悯呢。”
“你凭什么——”
“三个数。三,二……”
陌予骤然噤声,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下楼去,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宋熙瑶退至阴影中,待陌予走后才慢慢上楼去。
“老板……”屋里的乐人听了方才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陌予哄骗了,此时立即见到宋熙瑶,心里不免有些心虚。
宋熙瑶撩开幕篱,微笑着摇摇头:“无妨。你来烟青坊有些日子了,有什么想要的,还是要向我开口,莫藏在心里。”
听乐人道过谢,宋熙瑶便与顾景尘一并离去。
“陌予那样的人,你留着,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宋熙瑶埋着头。这一回她没有反驳。
“你还在心软?”
宋熙瑶犹犹豫豫地开口:“可是……我想到戚国人连米都吃不起,就觉得将她赶回去与杀了她无异。”
顾景尘的脸一抽:“你听何人说戚国人连米都吃不起的?”
“蓬京人都是这般说的呀。”宋熙瑶看见顾景尘的脸色,认真解释道,“只能说,戚国国君没能护好他的子民咯。”
顾景尘的眸色一深,声音都沉下去许多:“戚国国土辽阔,有时国君也鞭长莫及。”
宋熙瑶观察着顾景尘的脸色,稍稍离他远些道:“这若是理由,只能说明他不配做一个疆土辽阔的国之至尊。”
顾景尘额角的青筋隐隐约约地跳着:“一国之尊怎能从这一方面考量?金无足赤,单凭这一点怎可否定得下来?”
“我就是随意讲讲嘛,何必这么严肃。”
一个寒门子弟,会对邻国之政、之君,有这番评价?会这般激动?宋熙瑶隐隐有些激动,欲图深挖下去。
“市井论政、无端诽谤,你可知其后果?”
见气氛不对,宋熙瑶忙打住继续试探的心思:“我不过私下与你讲上两句,你怎么就像是要杀我头一样?罢了,我们还是说些别的。这些话,我日后不说便是。”
顾景尘脸色阴沉,眸光犀利地瞧向宋熙瑶。
她对大戚政事竟是这般轻佻的态度?顾景尘只觉血往脑袋上涌。
真是可笑。
宋熙瑶以为他还要讲什么。良久后,只见他埋下头,仅低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在宋熙瑶回应之前,他步伐加快。不过多时,宋熙瑶便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喂!”宋熙瑶跑上几步,顾景尘的步伐反而愈来愈快。
“我都说了不讲了,你还生什么气?”宋熙瑶一头雾水地囔囔完,不禁有些恼,便冲着他的背影喊,“走这么快,那就别见了!”
宋熙瑶转身往另一侧走,绕过几个弯,宋熙瑶便与账房再次碰头。
“这回的地总能买下来了。”宋熙瑶看账房收拾带回来的一叠纸,“再过两日是个吉日,不如就在那时将剩下的事敲定了,赶紧买下来才是。”
接着她拉着账房到角落,细声问起冬至送礼之事。却在账房刚讲到顾景尘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对话。
一个丫鬟来报,说是一个姓金的商人要来与宋熙瑶谈事。
宋熙瑶仔细一问,发觉这姓金的商人正是那日在闻香楼险些置他于死地的金霖。
他来此地作甚?莫不是发觉自己的身份了?可这怎可能……就连自家的管事,都只是知晓自己来自一个不可说的望族而已。
“他说此事关系烟青坊财运,望老板快快与他见面。”
宋熙瑶额上冒汗,左思右想,叫青鹂扮作自己,带几个最强壮的小厮跟着,试着打发他。自己则站在门外听动静。
然而这金霖与青鹂谈天说地,聊她在烟青坊的日子,说了半晌,都未曾提到所谓关乎财运的大事。
最后,他站起来,在与宋熙瑶仅一门之隔的地方对青鹂道,要谈生意,就要请真正的老板来。
宋熙瑶心里一惊,连忙逃回楼上。而金霖却像是特意留了时间,过上一会儿才开门离去。
“他究竟是何人?”宋熙瑶给青鹂倒了盏茶,安抚她后,不解道。
青鹂拭去冒出的汗,说不出话来。
宋熙瑶一面安抚着青鹂,一面思索着。
他怎知青鹂不是真正的老板?他此行的目的究竟在何处?与他那日同王放商量的事,是否有所关联?
思绪一团乱麻,宋熙瑶不知从何处理起。
她正要捏捏耳垂,恍然想起祖母说那儿长了聪明痣动不得,忙将指尖移至太阳穴上,揉了揉。
果然这颗痣还是不能动,人都变笨了。
她又拍拍脑门,吐一口气,决定从被丫鬟打断前的事情想起。
这一想,便想到了顾景尘。
宋熙瑶挥挥手,像是眼前有不停叫嚷的飞虫扰了视线。
“外有金霖,内有顾景尘,两个都叫人捉摸不透。”宋熙瑶嘟囔道,眉头皱起来,“里头这个还甚是气人。”
不论如何,方才的争执要双方都不愉快。宋熙瑶揉揉肩,决计还是请顾景尘来好生聊聊,缓和下气氛,顺带着试探一番送礼之事。
见碧鹃领命前去请人,宋熙瑶卡在喉咙、叫她不必去请了的话来回几趟,终究没有说出来。
“谁要我是蓬京第一乐坊的老板,性情如此乖张的乐人我都容得下。”宋熙瑶自我安慰着,尽力放下心中那一份争执后的怨怼。
不对,自己不是在与顾景尘分别时,才说过再也不见么?
作者有话要说:宋熙瑶表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老板。说好了不见,那……看看谁先动咯!
☆、第二十一章
顾景尘喉咙里尽是热气,指尖几乎要嵌入肉里。
尽力轻地关上门,顾景尘走向茶几,却发觉茶已被斟好。
“殿下。”旭渡自屏风后绕出行礼。
顾景尘一口饮下,尽力克制着情绪。
“殿下方才与人起了争执?”旭渡面露不忍,“殿下,您还在这儿受太多苦了!什么阿猫阿狗惹了殿下,不妨让奴去教训一顿!”
顾景尘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旭渡一噎,态度立即转上一个大弯:“这……那殿下还是受着吧。只要莫将她惹恼了,什么都好。”
顾景尘放下茶盏的手一顿,没有讲话。
“还……还真把她惹恼了?”旭渡急得往前两步,“殿下,殿下,哎呀,您还是赶紧去哄哄吧!小姑娘怎能受气呢!您这……”
“本就是她信口胡言,还要我去哄?”
“殿下,不是这个理呀!您——”
“日后她若真与我回大戚,仍这般胡乱论政,你可知会如何?此事本就需她自己好生想想,不可儿戏。”
旭渡噤声,只得小声叹口气。
“好了,你坐下来,与我讲讲这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
顾景尘的情绪被它事带走,宋熙瑶却在自己那句话里打转。
真是丢人,自己才说了不见,这会儿又去请人家,也不知顾景尘来了会如何嘲她。
宋熙瑶抓住自己想去掐耳垂的手,在窗边踱步。
罢了,大不了任由他嘲吧。
宋熙瑶这样想着,对镜理上一理衣裳,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
“姑娘。”门口响起碧鹃的声音,“奴方才去请顾公子,他的门都不开一下。奴劝了好久,可他就是不理。”
“连门都不开?”
她心下忽地起了一阵火,立即往顾景尘屋子走去:“我给他台阶下,他直接把台阶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