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将士们而言,对于萧寰,他们更多的是敬畏。
萧寰性情清冷,就算是对待最亲近的人,也总是不假辞色。
对王隆一时一样。从前为了他的婚事,王隆每每苦口婆心地讲道理讲了几匹布那么长,萧寰的回答最多是“嗯”和“知道了”几个字来回换,能把王隆气死。
想来,萧寰的改变,大约是他那次养伤失踪回来之后。
王隆仍然记得,他头一次巡营,在观看将士们操练的时候,亲自教一个新兵用剑,不但一招一式教得颇是耐心,末了还拍拍那新兵的肩头,鼓励他好好用功,将来必可成器。
当时,那新兵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而在场的人,包括王隆在内,都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萧寰被鬼上身了一样。
自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说殿下变了。
那张常年似冰霜封冻的脸上,时而能看到笑意。
而后来,当虞女史去了一趟朔方,他们都明白过来,萧寰的变化是虞女史带来的。
因为在虞女史面前,他们的殿下最不像殿下,而是全然变成了一个陷入情场的年轻人。
王隆知道,大营之中,至今还流传着许多两人在一起时的
绯闻,都是些殿下和虞女史腻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军士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那欣慰的模样,仿佛那是自家的儿子终于找了个妇人。
所以后来,王隆看到萧寰毫无架子地与蒯头领之类的人侃侃而谈,已然不觉得有什么诧异。
自从萧寰和那虞女史在一起之后,不但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学会了演戏。
就比如这次的战事。
萧寰对细作的经营,早已经铺开,不仅是对袁氏和周氏,也对潜入朔方的各路细作了如指掌。
陈远亦在其中。
他是王隆的侍卫,对于他的底细,王隆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只是暗中监视,没有动手。
这是萧寰的意思,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袁氏的刺杀计划,在袁他们出死士的时候,萧寰就已经全知道了。然后,萧寰拉着大营里上上下下近二十万人,东奔西跑,陪着他们玩。
这些天,王隆和崔延、高竣连细软辎重都不要了,烧了大营,各领着兵马你追我赶撤往并州方向。虚张声势一场之后,又偷偷摸摸地绕一个大圈,回到京畿来。
萧寰麾下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久经沙场,在大漠里驰骋惯了,这点奔袭就像郊游一样。
王隆却不行,这两天,他在马车里颠得骨头都要散了。
不过众人公认最精彩的部分,还是萧寰遇刺那场。
在他的指导下,崔延假投袁氏的戏码演得有模有样,将那群死士放进来的时机
,配合得天衣无缝。
萧寰力排众议,以身试险,亲自留在大帐中当诱饵。那群死士冲进去之后,没一会,就被萧寰和埋伏在里面的侍卫结果了。然后,萧寰让侍卫们将大帐中布置成他真的遇刺地模样,又在脸上抹了血,躺在榻上,让人抬出去。
至于王隆,他要做的就是去确认尸首,这一环,被萧寰称为点睛之笔。甚至在行事之前,他拉着王隆排演了好几遍,从说话的声调到步态和动作,一一细抠,力保王隆演得像。
说这些的时候,王隆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那些字,显然是出自虞女史之手,因为看上去跟那些怪里怪气的书和地图一样,缺笔少划。
用萧寰的话说,那叫剧本。
上面甚至写明了王隆看见萧寰的时候,应该落泪。
王隆严词拒绝,表示这绝不可能。萧寰不好强求,只得让他全程背着身,只从台词和神态上下功夫。
有时候,王隆怀疑萧寰是真的想去做优人,否则怎会这么投入?
不过崔延等一众亲随对此事确实十分有兴趣,萧寰给他们说戏的时候,个个嘻嘻哈哈,排演的时候却极其卖力,最后真上了场,有好些人真的嚎啕大哭出来,仿佛萧寰是真的死于非命。
王隆断定,这都是大营里风靡的那什么狼人杀练出来的本事。
——“你既然已经得了禁军和北军的信,可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又何必多
此一举。”王隆对萧寰道,“直接冲进去将袁氏一网打尽,岂非痛快?”
萧寰却道:“袁氏乃瓮中之鳖,解决他们,不过举手之劳。比他们更要紧的,乃是周氏。师出无名,则非正道。他们既然谋划已久,将来必成大患。不若现在就让他们露出尾巴来,一举平定。”
王隆明白过来。
他原来还担心萧寰碍于手足之情,对梁王和周氏网开一面,为日后留下祸害。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多心了……
第356章 奸细(下)
北军的策反,则是高荟一系的功劳。
而当看到这些人,王隆不觉地终于有了些兴趣。
北军是皇帝的京畿的驻军,是皇帝直属,正经的王师。袁氏叛乱之后,皇帝行踪不明,北军要守卫京畿,一向不敢贸然动作。
而此番举义,与王熙大有关系。
袁氏对北军虽然大力拉拢,提防监视却也从不落下。
为了帮助高荟与别的北军兵马联络,王熙出了大力。他在京畿中人脉深广,恰逢战乱,各处店铺关停,手下多的是无事可做的机灵人。在他的帮助下,高荟跟留守在京城中的北军搭上线,配合萧寰和禁军举事。
高荟自然也知道王熙是王隆的儿子,在王隆和萧寰面前特地提及此事,夸奖道:“若非王公子,末将及一干北军弟兄几乎一筹莫展,昨夜举义,只怕也无从谈起。”
王隆不由心情舒畅,脸上却仍旧不以为然,摆摆手:“这是他该做的,何足挂齿,不似高将军及北军诸君出生入死,论功劳不足万一。”
萧寰到各处视察了一圈,最后,才策马入宫。
袁皇后、袁广和陈王都关押在太极宫地偏殿里。
从昨夜被攻城的动静惊醒,他们就一直紧绷着。被捕到现在,三人该骂的骂,该闹的闹,折腾了大半日过去,已然疲惫了。
即便萧寰的手下并没有苛待,三人被带到萧寰面前的时候,也都没有了气焰。
陈王和袁广都神色苍白,衣冠歪斜。
据侍
从禀报,陈王先前曾经试图在如厕的时候逃走,被军士拽了回来摔了一跤,身上的衣服破了一块。
仪态最好的,是袁皇后。
她梳着云鬓高髻,身上环佩琳琅,仿佛赴宴一般。
“圣上何在?”不等萧寰开口,袁皇后高声道,“我乃正宫皇后,尔等将我拘禁于此,乃是犯上。我要面圣,将前后原委亲口禀报。”
萧寰没有说话,只朝旁边的王隆看了看。
王隆随即从袖中抽出一份圣旨来,展开,在袁皇后等人面前宣读。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包括袁皇后在内,所有人都没有了声音。
这是皇帝亲自拟下的,上面已经言明,褫夺袁皇后、陈王和袁氏所有族人的封号,废为庶人。袁皇后和陈王暂且囚入掖庭,其余人等亦一律收押入狱,待皇帝回宫后另行处置。
大约是知道自己不会马上被处死,袁广的脸上反而稍稍恢复些血色,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王却突然暴起,冲向萧寰:“竖子!是你害我……”
还没跨出一步,已经被身后的卫士牢牢按在地上。他目眦欲裂,挣扎着,嘴里咒骂不休。
袁皇后则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王隆将圣旨递过去,她也不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寰。
“莫以为你真的赢了。”她嗓子微有些哑,冷冷道,“坐天下,比的可不是谁人手中兵马强盛。你以为天下的豪族士绅都会向着你么?”
萧寰与她对视,并无
愠色。
“他们向着谁人,与孤无关。”他淡淡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无论你我还是那些豪族士绅,皆为过客。”
袁皇后愣了愣。
萧寰却不再多言,让崔延将犯人安置,又交代一众幕僚安顿京中的事,转身离开。
出了太极宫,萧寰令人牵马来。
“你要去何处?”王隆追出来,“大长公主那边方才派人来,说让你过府去用膳。”
“父皇已在回宫路上,孤须迎接圣驾。”萧寰道,“待归来之后,再到姑祖母府上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