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父皇。”萧寰打断道。
虞嫣愣了愣。
萧寰注视着她,神色无奈:“此事我自会向父皇问清,你去歇息,听话。”
说罢,他的手摸了摸虞嫣的脸。
虞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蓦地,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手指上有茧,他触摸过的皮肤微微发起热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脑子里仍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么?
莫名的,心头似乎卸下了重担,一片晴朗。自从回到这边,虞嫣头一次感觉到了轻松。
可这念头才起来,虞嫣又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没骨气没出息。
她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担心他生气?简直岂有此理……
“姊姊,”马车外响起卫琅的声音,“天亮了,我带姊姊去用膳歇息。”
虞嫣应了一声“好”,将马车里的东西收拾好,塞到背包里,而后,一把拉开车帏。
果然,天色已是大亮,早晨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暖洋洋的。
虞嫣眯着眼,唇角弯弯,只觉神清气爽。
第318章 接应(下)
虞嫣身处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大宅院,好几进的院子,有模有样。
据卫琅说,他们这是在一处城池里面,这宅子,是官署所在,专门腾出来供皇帝居住的。
“姊姊这是睡了一路?”卫琅替虞嫣背着登山包,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一路上这般颠簸,姊姊也睡得着?”
虞嫣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圣上到了这里,就不走了么?”她问道。
“当然不是。”卫琅道,“此地毕竟离京畿太近,再往前走三百里,便是巨鹿。此地当下已被殿下的兵马所占,圣上在那里也有行宫。殿下打算在那里与雍州刺史戴暄及梁王会合,共商讨袁大计。”
虞嫣了然,又道:“那……殿下跟着圣上,就不会离开了?”
“这可难说。”卫琅笑嘻嘻,“姊姊也知道殿下脾性,行军打仗神出鬼没,最是不按常理行事。不过圣上的安危,乃殿下最为牵挂之事,想来殿下也不会离开圣上太远。”
这答案,正是虞嫣想要的,她微笑地点点头。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虞嫣眨眨眼,“殿下歇息的院子,安排在了哪里?”
*
“故而,你打算让朕留在巨鹿行宫?”皇帝坐在榻上,对萧寰缓缓问道。
“正是。”萧寰坐在榻前,答道,“父皇身体不耐奔波,巨鹿行宫所在之处,北可进京畿,南可退入洛阳,正是上佳的驻跸之所。儿臣思索许久,父皇留在行宫之中最是适合。”
皇帝道:“戴暄和子贤,都知晓朕在此处么?”
“正是。”萧寰道。
皇帝目光深深:“你是想让朕坐镇巨鹿,以辖制各方?”
萧寰道:“父皇明鉴。南线兵马,最为复杂。戴暄和周氏虽都以讨逆为旗号,但合作一处,难免要生出些摩擦。譬如周氏。从洛阳一带到冀州,一向被周氏视囊中之物,对于进攻京畿,周氏也一向热忱。反袁平叛,自是好事,可若一旦陷入争功,乃大大有害。故此事,仍须父皇出面,以皇命号令各部,方为上策。”
皇帝颔首:“此事,你想得甚为周道,去办便是。”
正说着话,蔡瑜将一杯温水端来,对皇帝道:“陛下,该服药了。”
萧寰看去,只见蔡瑜将水杯放在案上,而后,将一只小巧的塑料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药来。无论是那药箱还是药,一看就知道是那边的东西。
“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萧寰问道,“儿臣听少钧说,父皇动了手术?”
“正是。”皇帝将蔡瑜递过来的药丸和着温水吞下,道,“医生为朕安了三个支架,恢复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话听上去,颇有些意味。
萧寰笑了笑,道:“不知父皇所谓的马是何事,福又是何事?”
“所谓的马,自是朕这病和天下这场大乱。”皇帝道,“朕为病痛所困,为政局所奔波,就在一个月前,还日日忧心,不知何时便要去见先帝。”
蔡瑜在一旁听着,忙道:“陛下又在胡思乱想。照陛下这话,所谓的福,莫非便是身体恢复康健?”
皇帝淡笑:“医生说过,这病乃不可回转之事,即便手术服药,也不过是为了对症而为,教病人不至于过得太辛苦,也不至于太易猝死。既是治不好的病,又遑论恢复康健?”
萧寰道:“如此,那么父皇所谓的福,却是何事?”
“自是那边的世界。”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寰,“若非这病以及这世道,朕只怕到死也见不到那边别样世界,你也不会将此事告知朕,是么?”
萧寰神色平静,向皇帝一礼:“儿臣并非有意瞒着父皇,而是此事过于离奇,父皇若不曾亲身经历,只怕也并不会相信。父皇乃万金之躯,平日处置朝中政务已是十分劳累,此事实不足道也。”
皇帝神色仍平和,似乎并不打算将此事追究下去。
“关于虞女史,你必是有话想向朕询问。”他靠着榻上硕大的隐枕,道,“问吧。”
第319章 胶漆(上)
萧寰的屋子,就挨在皇帝的院子不远。
他显然为了接应皇帝,在这边住了些日子,虞嫣走进去的时候,只见这院子不大,里面只有一间屋子。
这是萧寰的风格。
出门在外,他一向不爱张扬,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自己住的地方,能低调就尽量低调。虞嫣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要安顿皇帝,他大概不会选官署这样的地方落脚,而是直接在城里的偏僻角落找个不起眼的小院住着,任谁也想不到那里居然窝着广陵王这样的人。
这屋子里的陈设也很是普通,甚至有些随便。
一扇长屏风将这屋子隔出内外。
外面书案坐榻,案台上堆着奏报,一看就是平时办公的地方。而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卧榻,上面铺着被褥,旁边放着衣架。
旁边的一只矮柜上,放着萧寰的登山包。
虞嫣将自己的登山包摆在一起,两两挨着。而后,她在卧榻上坐下,拥着那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香味,有几分熟悉。
那是萧寰的味道,也是他最喜欢的香。宫中特地为他调制,日常熏衣裳的。
虞嫣笑了笑,把头埋在里面,闭上眼睛。
先前,她一直觉得萧寰还远在天边,自己必然要经过一番辛苦奔波才能见到他。不料,他这么快就出现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虞嫣觉得自己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要是梦,就让它做下去好了。心底默默念叨,不要醒来……
“姊姊,”这时,卫琅在屏风外面道,“殿下方才传话来,让你莫急着睡,先用膳,澡房里也备好了热汤,可先洗漱洗漱再歇息。”
虞嫣无奈地睁开眼。
这人就是这点不好,事无巨细,什么都想安排。在别人眼里这叫能干体贴,在她眼里就像个老妈子。
“知道了。”她坐起来,理了理头发。
*
虞嫣吃了早饭,洗了个澡,把脸上还贴着的那些假须以及彩妆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回到这边以来,虞嫣头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萧寰这卧榻有些硬,不算舒服。
但虞嫣钻到被子里之后,沾枕即睡。
因为昨晚在马车上已经睡了一觉,她这次睡得并不太常,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照还是白天的样子。
不过,她身边已然多了一个人。
萧寰和衣而卧,正睡得沉沉,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搂在她的身上。
虞嫣看着他,一动不动。
自上次分别以来,他显然操心不少。昨晚和早晨的时候,二人接触不多,虞嫣来不及细细将他打量。而现在,他近在咫尺,虽然房间里的光照不是太亮,但不妨碍虞嫣将那张脸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憔悴。
虞嫣心想。
他的肤色比从前黑了一些,皮肤看上去有些干,嘴唇的还起了皮。虞嫣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痘印,这是虞嫣认识他以来,头一遭发现他原来还会长痘。
就算是去年的隆冬,在冷死人不偿命的朔方,他日日跟着士卒在外头骑马,也没有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