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起来,皆是了然。
大计定下,堂上的气氛一扫连日来的沉闷,变得活泼。将官和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将计议完善。
只有王隆没有说话。
他坐在下首,看着萧寰,目光不定。
事情很快议定,众人各领了军令,散了之后,连忙分头准备。
李泰也已经将萧寰的铠甲取了来,准备给他穿上。
“你受伤之事,是真的?”四下里没有闲人,王隆走到萧寰身旁,终于开口问道。
萧寰不多言,将上衣宽下,让他看了伤口。
与王奕和李泰他们一样,王隆看到那伤口,也露出惊异之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随即问道,“你去何处疗的伤?”
“此事,日后再说。”萧寰对王隆道,“孤此番出征,将虞女史留在营中,还请舅父多加照料。”
这也是王隆要问的。
“这虞氏,到底是何人?”他说,“你平白无故的,聘女史做什么?”
“聘女史有何稀奇,”萧寰道,“孤见她颇有见识,觉得府中确实少了人手,便聘为女史。”
“就算是如此,你为何与她同车而回?”
萧寰有些无奈,知道以王隆的性格,他若不拿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日后休想清静。
“舅父想得不错。”他索性道,“孤对她甚是爱慕。”
这话出来,无论是王隆,还是正在给萧寰穿铠甲的李泰,都一下愣住。
王隆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反而一时结舌:“你……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也是一样。”萧寰道,“不过虽然如此,孤与她之间仍然清白。她随孤到朔方来,是为了照顾孤的伤势。”
说罢,他看着王隆,“该说的孤都说了,孤方才托付之事,舅父莫忘。”
说罢,他自行将铠甲上的革带束好,从剑架上取下佩剑,往堂外大步而去。
李泰连忙跟上,留在王隆站在原地,一脸错愕。
虞嫣跟着萧寰来到这处官署之后,就被送到了后面的宅邸里。
据她观察,这个地方,分两部分。前面是处理公务的正堂和官署,后面则是萧寰和幕僚及侍从们起居的居住区。
大约因为人多,这地方很大。萧寰身为主帅,在其中独自拥有一个院子。
但这院子却并不大,一间主屋,一间书房,加上一间杂物房和厕所浴室之类的,就没有了。
虞嫣四处看了看,这里很有萧寰的风格,到处都收拾得很整洁,但设施并不怎么样。屋子里的家具并不豪华,也没有地龙,取暖不过是用角落的炭盆。看上去,云中城官驿里的院子都比它阔气。
这同甘共苦几个字倒是贯彻得彻底。虞嫣心中感慨。
刚才,萧寰的马车走入营中的时候,那场面,当真让她吃惊不小。
无数的士卒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神色激动,有的人还哭了起来。
说实话,虞嫣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被人山人海包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这些人,并不能以粉丝狂热来形容,虞嫣十分真切地觉得,他们的确是从心底里爱戴萧寰。
从前,她见卫琅他们提到萧寰时那种骄傲的神色,总觉得那不过是职业素养。但现在想想,他们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就跟那些将士一样的。
正当虞嫣好奇地四处研究着,萧寰走进了院子。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着甲胄的样子,只觉眼前一亮。
那身甲胄并不像古装道具那样豪华酷炫,金光闪闪,但一看就知道是精工打造,沉稳而有杀气,萧寰穿着它,愈加显得身形高大。
“我要出发往高阙塞,你留在营中,切莫乱走。”不等虞嫣问话,萧寰走到她面前,开口道。
虞嫣怔了怔。
“不是说你坐镇就好了,不用出征么?”她忙问。
“就算坐镇,也须得到前方去。”萧寰道,“营中离高阙塞有百余里之遥,我不可能留在此处指挥。”
虞嫣犹豫片刻,道:“我不能跟你去么?”
“不能。”萧寰道,“且你随我也帮不上什么,战场瞬息万变,我不可照顾你。”
虞嫣明白他的意思,少顷,望着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清晨。”萧寰道,“卫琅也在营中,但凡有事,你可吩咐他去做。舅父也会留下坐镇,无论有何事,他都会关照你。”
虞嫣点了点头。
萧寰深深看她一眼:“莫担心,我会回来。”
“知道了。”虞嫣道。
萧寰没多言,转身而去,可没走两步,虞嫣将他叫住:“萧寰。”
他转过头来。
虞嫣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少顷,道:“你小心些。”
萧寰注视着她,微微笑了笑:“知晓了。”
自从萧寰离开之后,时间就过得很慢。
虞嫣一直待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萧寰出征的时候,远远地,她能听到外面无数人齐声呼和的声音,持续一阵子之后,消失不见。
卫琅看着虞嫣望着天空发呆的样子,知道她担心着萧寰,于是一直陪在她身边说话。
他给他讲了许多萧寰从前征战的事,滔滔不绝,从白天讲到天黑。
虞嫣听着,沉默不语。
在他讲到萧寰抓获鲜卑单于的时候,虞嫣忽而道:“你说的都是他打胜仗的故事,他打过败仗么?”
“当然也打过。”卫琅讪讪,“不过就算败也是小败,殿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每次吃亏总能马上回过味来,下次再打定然大胜。”
“你刚才说他以前从来没有受过伤?”虞嫣又道。
“正是,”卫琅道,“姊姊你莫看殿下这次落了难便觉得他不行,实不相瞒,那都是当时实在大意,让刺客钻了空子。若是正经对阵,十个刺客也打不过他。”
第115章 表白(上)
虞嫣听着,很是不以为然。
打斗再厉害还不是出了事。
她心里想着,又问:“匈奴人和鲜卑人十分凶猛么?”
“凶猛也是凶猛的,塞外那等虎狼之地,匈奴鲜卑不凶猛,怎能混得那么多地盘。”卫琅说着,又得意起来,“不过在殿下面前,他们都不过是蝼蚁。殿下到朔方七年了,比此番凶险的事也多了去了,不也是毫发未伤。”
虞嫣听得这话,眉头这才稍稍松下。
卫琅又继续跟她说起萧寰打胜仗的故事,正说到兴起,虞嫣忽而道:“你刚才说,有个庆阳王也曾经能征善战,但被匈奴抓了?”
卫琅道:“正是。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论辈分,庆阳王是殿下曾曾祖父的儿子,远得很。那次被抓也是他倒霉,中了匈奴人的计,不过命不错,最终被放了回来。”
“为什么被放了回来?”虞嫣问。
“这位庆阳王也生得不错,被匈奴单于的女儿看上了,单于逼着他入赘和亲,他就……”卫琅说着,突然发现虞嫣神色不对。
她看着他,面色沉沉,目露凶光:“匈奴这么不要脸吗?”
深夜,寒星在天空中点缀,寥寥无几。
阴山下的高阙塞,四周城墙高耸,城上的灯火在风中摇曳闪动,时而可见巡城军士走过的身影,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般胡派出的斥候借着夜色摸到城墙下,已经蛰伏了两个时辰。
如今夜色渐深,城上巡逻的军士虽然仍在交接轮岗,但看得出来,守备已是松懈。斥候还听到了巡查的将官在大声呵斥,惩办偷懒的军士。
但即便如此,在这般寒冷的夜里,守城仍然是一件苦差事。半夜过后,甚至能看到有人靠在城垛的堞雉上,就着旁边照明的火把取暖,打起了瞌睡。
时机已到。
匈奴人虽逐水草而居,但对于攻城是经验丰富。斥候们摸到一处没什么人防守的城墙下,用大弩将几道钩绳射上墙头,拉稳之后,几十人顺着麻绳利落地攀上城墙,如飞檐走壁。
这些人,都是般胡精心选拔出来的,个个身形彪壮,打斗勇猛。他们上了城墙之后,径自杀向城头。
城头上,只有几个士卒正在烤火说话,听得动静,吓了一跳。
见斥候凶神恶煞地杀过来,他们竟是打也不打,丢盔弃甲地争相往城下跑去。
匈奴斥候见他们模样矮瘦,本想着一个活口不留,通通解决了。不想这些人跑得却是快,斥候们一路顺着阶梯追到城下,那些士卒却已经骑马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没多久,城内响起了鼓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