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去做个检查,妈的。“周泽楷”捂着心口,在原地站了半饷,才堪堪将满腹的不适与呕吐欲强压下去。他拖着步子走到江波涛身前,弯腰揪住他的后衣领试图将他拖进医院里,但“周泽楷”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他拖着江波涛走了两步,就已经气喘吁吁,双腿发抖,他必须找人来帮忙。
先前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周泽楷”将他的下属都留在了楼上的住院部里,现在他得打个电话叫他们下楼来。松开了江波涛的“周泽楷”转过身准备去汤健博的尸体上翻找手机,但他只一抬眼,就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似的,怔住不动了。
——他竟然在汤健博的尸体旁看见了丁童!
看上去仍旧只有十几岁的丁童呆呆地站在他被掐死的地方,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周泽楷”,双唇翕合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因为自我实验所导致的意外而觉醒成为非哨兵也非向导存在的季康明见过无数披着人类外壳的丑陋精怪,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怨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季康明知道人类拥有灵魂,他曾经基于哨兵与向导的特性,在精神链接与□□链接之外,提出了灵魂链接的概念。他也确实尝试过使用封魂钉来实现灵魂链接的理论,但一来封魂钉这种凶煞的法器数量稀少,得来不易,二来在严邵丽的身上进行过实验后,季康明发现封魂钉似乎只能将灵魂封在自身的骨血之中,而不是封入钉中进行转移,便无奈地舍弃了灵魂链接的相关实验。
“周泽楷”原本都已经快忘记这茬,此刻却又突然看见了死去的丁童的灵魂,他猜想自己大概是又受到周泽楷的什么能力影响,但又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呸!不中用的东西!”“周泽楷”啐了一口带血的沫子,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丁童的灵魂出现了又能怎么样?他只管去翻汤健博的尸体,找手机就是了。
“周泽楷”又走出了一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下一步了。
——他居然在丁童的身边又看见了汤健博!
汤健博如丁童一样,只是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而汤健博的身边,竟然还站着汤君浩!还有管蕾、孟平、严邵丽、纪颜、李胤、秋凯……等等等等,这几十年内所有直接或间接被他害死的人,全都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
在已然灰暗下来的天色下,这一幕乍眼看去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而在这近百道亡灵视线的逼视下,“周泽楷”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是另一步。他瞪着那道由怨魂组成的人墙,一边连连摇头,一边控制不住地退缩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来索命的吗?”
“周泽楷”越是后退,那些怨魂就离他越近,发现这一点后,他惶恐地接连退了几步,并在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后,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尖叫出声。
是江波涛。
伏在地上的江波涛死死地钳着“周泽楷”的脚踝,喉咙里滚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笑着,缓缓地抬起了脸:“……爸爸,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两行血泪从他那空洞的双眼里流淌而下,显得诡异又恐怖。
“滚开!滚开!”“周泽楷”咆哮着,抬脚胡乱地踹向了他,试图将江波涛踢开。他只踹了几脚,脚踝被攥住的感觉就消失了,此时他再定睛一看,脚边哪儿有什么流着血泪的江波涛——后者躺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根本不在他身边。
“这也是你的能力吗!是你让我看到这些的吗!啊?!”“周泽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怨魂越逼越近,近乎咆哮地质问着身体里的另一个周泽楷,但那个周泽楷没有回答他。
——他是真的消失了吗?还是故意眼睁睁地看着?
对了,能力!“停滞”!可以用“停滞”让它们停下!电光火石间,“周泽楷”眼前一亮,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对着怨魂们大声喊道:“停下!停下!你们停下!!”
怨魂们仍旧在靠近,“停滞”没有用!
“该死!该死!”做了无用功的“周泽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假的,对,都是假的。都是障眼法,都是障眼法!!!”
可“周泽楷”越是表面镇静,心中就越是惶恐:他眼前重叠的人影愈来愈多,愈来愈多。
这里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怨魂,他们全都瞪着自己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用目光咬着“周泽楷”——或者说,透过周泽楷的□□,咬着名为季康明的灵魂。
这是一种不同于死亡的惶恐,它直入灵魂,将“恐惧”二字血淋淋地深刻进去。“周泽楷”已经被怨魂们逼到了墙边,再也无处可逃,他控制不住地觳觫着,却仍旧试图用咆哮喝退它们:“滚开!滚开——!!”
怨魂们已经围到了“周泽楷”身旁,深陷恐慌情绪中的他跌坐在地,并侧向一旁拼命地紧贴住墙壁,试图从中获取一些安全感。它们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那是要将灵魂吸入粉碎的风暴,沉默深邃的湖,万劫不复的深渊。
它们沉默地审判着他,虽然还未定罪,但犯人已经汗流浃背,惊魂丧魄。
站在怨魂最前面的丁童忽然伸出了手,他的食指抵住了“周泽楷”的额头,后者惊恐地想往后缩,但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制住了手脚,完全动弹不得。
丁童的手指很凉,他在“周泽楷”的额头比划着,似乎在写一个字。
——一个“死”字。
待到最后一笔写完,“周泽楷”突然发现他面前的怨魂们全都消失了,所有的怨魂,全部消失了。
唯有丁童还在,他仍旧站在自己被掐死的地方,直直地盯着他。而“周泽楷”发现自己也没有被怨魂们逼到墙角,而是一直跪倒在昏迷的江波涛身侧。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只是一场滑稽的幻梦。
——除了他额前正悬着一支笔,而那支笔,正在一笔一划、无比缓慢地写着一个字。
——一个“死”字。
“周泽楷”张了张嘴,他想咆哮,想逃跑,但此刻的他动弹不得,仿佛有无数的人正捂着他的嘴,扼着他的脖颈,抓着他的手脚,让他只能像一个罪人一样跪着,眼睁睁地任由那支笔,缓缓地写完了那个字。
一字写完,“周泽楷”直直地倒了下去,他没有径直倒在地上,而是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江波涛根本顾不上去擦拭唇边的鲜血——仅仅是将地上的建筑物碎屑“改变”成索命的怨魂,就耗尽了他仅剩的一丝精神力——他搂着怀里的周泽楷,并轻轻地用颤抖的右手盖住了他的额头。
等我。江波涛在心里对周泽楷说,他现在打算为他的哨兵拼上自己的性命——他要使用“回溯”,把周泽楷从死亡中带回来。
也许是察觉到了江波涛那堵上性命的觉悟,他怀中的周泽楷竟是动了动手指。因为□□被他人占据,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的周泽楷现在既没有力气睁开双眼,也没有力气开口,但他仍旧向江波涛传达了他的意志。
——我在。
察觉到这一点的江波涛勾了勾嘴角,然后他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向一旁,昏死了过去。
“邪怪已死,恶魂归阴。”
医院大楼的天台上,喻文州一边把玩着那支笔尖漆黑如凝血的勾魂笔,一边看着医院天井中已然失去意识的两人,轻声道:“王道长,你可以报警了。”
待他转过身,王杰希却已经挂了电话,看来在喻文州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烦死了,”王杰希将手机揣回兜里,嘴里还忍不住地抱怨着:“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还浪费两道符。”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指,王杰希一直夹在指尖的两道黄符立刻随风而起,又蓦地自燃起来,眨眼间就寻不到踪迹了。
喻文州闻言,倒是轻笑起来:“S市的鬼门关要是真的被毁,别说两道符,你道家的两千道符都镇不住。”
“哼,喻判官倒是门儿清。”王杰希阴阳怪气地道:“那你既然知道,还花里胡哨搞什么‘怨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