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者“赵鑫宏”就这么被两人硬生生地从“木偶”赵鑫宏身上扯了下来,
将“赵鑫宏”扯落后,两人再度急退了几步,各自摆着迎战的姿势,生怕“赵鑫宏”会再度发难。然而“赵鑫宏”只是抱着头跪缩在地上,嚎天动地:“我是赵鑫宏!我是赵鑫宏,我是赵鑫宏……”
“你是赵三。”周泽楷站在原地,淡漠地说。
“不,我是赵鑫宏。”“赵鑫宏”哽咽着反驳,“我是企业高管赵鑫宏……”
“你是靠乞讨为生的赵三。”江波涛说。
“不,我是赵鑫宏,有房有车的赵鑫宏……”
”你是流浪者赵三,棚户区里有你的家。”
“我是赵鑫宏,我有老婆和孩子……”
“赵三没有老婆和孩子。”
“我是赵鑫宏,很有钱很有钱……”
“你是病死的。”周泽楷顿了一下,“肺痨。”
自己苦心维持着的幻象终是被人撕破了,血淋淋的现实让“赵鑫宏”显出了本来的面目: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流浪者。他跪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我是赵鑫宏,赵鑫宏,赵鑫宏,我是赵三,赵三,哈哈哈哈赵三……”
“他是不是疯了?”江波涛抬头看向周泽楷,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丢进去吧。”
“不想深入了解一下他变成这样的心路历程?”江波涛挑挑眉。
“没兴趣。”周泽楷答道。
“我就喜欢你这点。”江波涛咧着嘴,“‘无情无义’周泽楷。”
诨号乍被提起,周泽楷还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他迅速地反击了回去:“‘麻木不仁’江波涛。”
周泽楷与江波涛无声的对视了几秒,随即一起笑了起来,两人就这么笑着,一左一右地架起陷入癫狂的赵三,随手将他丢入了尚未关闭的地狱之门。
赵三是一名流浪者。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事实上除了民政部门或者城管部门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哪里去——地是他的床,天是他的被,万家灯火是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奢望。破衣烂衫的赵三卑微地蜷缩在灯火的夹缝里,依靠别人的施舍艰难度日,看尽世态炎凉。
其实赵三完全可以靠打工养活自己,但是没有人愿意给他机会,没人会聘请一个肮脏的流浪者。
流浪者只能是流浪者,他是社会真正的底层。
后来,一个拾破烂的老人给了赵三一个家,虽然这个家只是棚户区的一个小破木板房,但是赵三很满足,至少他知道自己每天晚上应该回哪儿去了。赵三每天都会上街乞讨,他跪在街边,面前放着一个肮脏的碗。跪着的时候其实很无聊,赵三就开始胡思乱想,他看着光鲜亮丽的白领,幻想着如果自己能够过上他们的人生,那该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
在赵三幻想的世界里,他住着漂亮的房子,开着亮晶晶的豪车,有一个漂亮的老婆,还有好多好多的钱。
多到可以治疗肺痨的钱。
免疫力低下的赵三被拾荒老人传染上了肺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还在幻想,幻想着自己成为了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腕上带着一块锃光瓦亮的手表,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他一定是要回家吧,他的家应该特别宽敞明亮,他还有一个漂亮的老婆,还有孩子,说不定有两个孩子……
徜徉在幻想世界中的赵三躺在单薄的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床破布棉絮,脸上含着幸福的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赵三变成了赵鑫宏。
于是赵鑫宏开始接连倒霉。
因为“赵鑫宏”看不懂报表,所以他的工作老是出错;因为“赵鑫宏”不会用手机,所以他接不到别人的电话;因为“赵鑫宏”不会开车,所以他出了车祸;因为现在的“赵鑫宏”不是流浪者,所以他痛恨流浪者;因为“赵鑫宏”不是赵鑫宏,所以被不是普通人的妻子看出了端倪。
赵鑫宏的妻子叫丁梦蕊,算是江波涛的前辈。
周泽楷与江波涛将昏迷不醒的赵鑫宏送回家的时已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丁梦蕊还没休息——甚至都没有换上睡衣——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等待他们的到来。
将赵鑫宏丢上床之后,周泽楷和江波涛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告辞的意思,对此心照不宣的丁梦蕊转去厨房泡上了两杯热茶。
“鑫宏的事情,麻烦你们了。”丁梦蕊将热茶放到两人面前,“谢谢你们愿意帮我这个忙。”
“没事的,前辈。”江波涛说,“毕竟我们也有求于您……”
“别叫我前辈。”丁梦蕊笑着看向江波涛,后者察觉到了她眼角眉梢里掩盖不住的疲惫,“我可算不上你的‘前辈’,我只是一名逃兵而已。”
江波涛沉默了。
因为就他掌握的资料来看,丁梦蕊的确是一名逃兵:她在从向导学院毕业前夕,因为某种原因,铁了心地想要退学,前前后后一共提交了四份退学申请。不过由于向导的稀缺性,学院方面一直不愿意让丁梦蕊退学,她的四份退学申请全部被拒绝了,甚至还有校领导专程跑去威胁丁梦蕊,说如果她执意要退学,那么校方便会与东塔协商,安排她与一名哨兵强制结合。不愿意受此威胁的丁梦蕊,当晚便利用逆向过载烧毁了自己的共感系统。
这一连串事件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向导学院高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相关校领导被清除出队伍;向导学院也被重新划入东塔的管辖范围之内;丁梦蕊也如愿以偿地退了学,并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补偿款,从此开始了她的崭新人生。
——不用作为任何人的附属品的美好人生。
平心而论,江波涛十分钦佩丁梦蕊:她是一名坚强的女性,自立,自爱,不畏强权,勇敢地与一切不平等作斗争。
但这并不能改变,丁梦蕊在东塔的档案库里始终是一名“逃兵”的事实。
江波涛并不想在现下纠结这种问题,于是他想了想,说:“那我叫您学姐吧,毕竟我们也算是在向导学院里共同学习过,丁学姐。”
坐在他旁边的周泽楷也跟着叫:“丁学姐。”
丁梦蕊咯咯地笑起来:“得了吧,我从学院出来的时候,小江你都没满十四岁,还没到入学年龄呢。还有小周你也是,你跟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系统的,这是叫的那门子学姐呀?”
事实上,我入学的时间比任何一名向导都早。江波涛腹诽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周泽楷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拿起茶杯想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一下尴尬,结果却发生了更加尴尬的事情:周泽楷猝不及防地被茶水烫得差点把杯子丢出去,一旁江波涛赶紧扯了几张餐巾纸去给他擦嘴角的水渍。
“小周你是猫舌吗?”丁梦蕊伸手将茶杯从周泽楷手里取下来,捧在手中捂了几秒后又递给他,“再试试?”
周泽楷拿着丁梦蕊递还的茶杯,顶着对方鼓励的眼神,半信半疑地伸出舌尖喷了碰水面:这杯中的茶水果然没有之前那么烫口了。
面对两个小辈疑惑的眼神,丁梦蕊只是笑笑,“这是我的能力,我能够吸收经手之物热量,从而控制温度。”随后她顿了顿,补了一句:“现在主要用来给我儿子冲奶粉。”
丁梦蕊作为向导的觉醒能力是固有的,并不会随着共享系统的损坏而消失,所以她会这么一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江波涛自然就将话题引向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丁学姐,你知道上个月东塔的事儿吗?”
丁梦蕊伸手将一缕碎发别回耳朵后面,随后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学姐你知道东塔里发生了什么吗?”江波涛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小江,我不知道。”丁梦蕊淡淡地说,“我早就不是向导了,东塔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可你知道这件事。”周泽楷突然开口道。
“我很难不知道这件事。”丁梦蕊转向周泽楷,“我在校期间的同学和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就算我退了学,我们之间还时常保持着联系。”
“直到上个月。”丁梦蕊叹了口气,言语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愁,“我与他们的联系突然就断了,所以我去了几个朋友家,也得知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