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今天手感不错,三分球一投一个准,比分越拉越大,直把对手打得没了脾气,也引得在球场外观看比赛的女孩子们一阵又一阵地尖叫。
玩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点。周泽楷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一边咕咚咕咚地仰脖灌着矿泉水,一边摆摆手算是跟同伴道别。今天被他抢了好多次篮板球的小子在路过周泽楷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忿忿的朝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周泽楷咧嘴笑了笑,反手就还了回去。
——他愈发地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平静安稳,温馨美满,没有腥风血雨,没有阴谋暗算。周泽楷用不着担心会有怪物突然跑出来为非作歹,也不用烦恼要如何才能保全身边人的周全,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好好的享受假期就够了。
就在周泽楷收拾收拾准备随便找个馆子解决晚饭问题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一直待在场边的黑狗不见了!
周泽楷慌乱了一秒,随即镇定下来,将外套水瓶什么的一股脑地塞进包里,冲出篮球场找狗去了。
索性黑狗跑得并不远,周泽楷在距离篮球场一百米左右的草坪上找到了它。看到黑狗的一瞬间,周泽楷这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忍不住地想冲上去揍它一顿: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不法分子套去炖了火锅,结果你只是跑出来找别的狗玩?!
和黑狗玩互相追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中型犬,体型只有黑狗的一半大。周泽楷看着感觉像是一只银狐犬,但它却跟黑狗一样,长得极其像狼。特别是那一双碧蓝的眼瞳,透着一股子狼的野性。
就在周泽楷打量白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白狗竖了竖耳朵,突然就蹦跳着跑开了,结果周泽楷家这只不争气的黑狗看都没看主人一眼,摇着尾巴就跟在白狗的身后跑。
周泽楷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两只狗跑。
好在两只狗没有跑太远,不过四五十米就停下了。跟在两只狗身后的周泽楷看到了那个跟他差不过年纪的少年,他坐在长椅上,笑吟吟地一手摸摸白狗的脑袋,一手又挠挠黑狗的下巴。黑白两色的狗子们显然是对少年的抚摸十分受用,争相用前爪去扒少年的膝,周泽楷家的黑狗甚至还想用鼻尖去蹭他的脸颊,更别说它身后的毛绒尾巴摆动得有多欢快了。
周泽楷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声这条“吃里扒外”的黑狗:怎么它见着个陌生人比见着自己的主人还热情?
撸狗撸得无比高兴的少年显然是看见了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周泽楷,他将两只狗赶到一旁让它们自己去玩,末了又冲着周泽楷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他说:“你来了。”
“我们认识?”周泽楷颇为奇怪地问道。
穿着一件浅蓝色外套的少年看着他只是笑:“你追着黑狗过来,难道不是它的主人吗?”
“……我是。”周泽楷说,“我来带它回家。”
“时间还早,让它们再玩会儿吧。”少年放软了语调,甚至还带了点请求的意味,“难得我家狗子这么开心。”
周泽楷本想拒绝,但天色确实还亮,而且看着在不远处撒欢的黑狗好像也挺开心的,估摸着也不愿意回家,他也就顺了少年的意思,没再说什么。
于是,两只狗继续在草坪上玩着互相捕捉尾巴的游戏,而两位狗主人则分坐在长椅两端,一时无话,有些尴尬。
就在周泽楷酝酿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坐在那一边的少年倒是先开口了:“你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样莫名其妙的询问不由得让周泽楷一愣:“……什么?”
“平静,祥和,我每次来,这里都是这样。”少年并不去看周泽楷,他只是专心仰望着那方不染片云的蓝天,“其实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周泽楷没忍住,皱着眉头乜了一眼还在自说自话的少年。
“这里真的很美好,是我们俩都梦寐以求的模样。不用奔波劳累,更不用以命相搏,你的双亲也还在……而且你也不需要我。”少年最后一句话说得几近蚊吟,周泽楷没有听见,但一听到他提及自己的父母,他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跳。
不知怎么的,周泽楷突然迫切地想要从少年身边逃开。只是他的双腿好像莫名地失去了知觉,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如果你真的想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东西,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我不会阻止你,毕竟这是你的选择。”少年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他说完这一句后,颤抖着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我只想问你,你真的想放弃作为哨兵的自己吗?”
“你在说什么?什么哨——”周泽楷反问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副副奇怪的画面。有烈火,有鲜血,有数不尽的怪物残骸。有自己,有他,有威风凛凛的巨狼。
——这些是什么?
头疼欲裂的周泽楷忽然想起了先前那些与家长里短交缠在一起,后又被他视作为梦境的诡谲记忆。他想起自己是超越常人的存在,是身负重任的特殊能力者,他所在的世界里充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和常人无法察觉的危险,而他是维护阴阳世界平衡的无名英雄。
但耳畔的鸟鸣又告诉周泽楷,他的世界其实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没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除了柴米油盐,就只有鸡毛蒜皮,他也不过是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普通高中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超人。
抱着脑袋的周泽楷近乎崩溃:这两种大相径庭的记忆,到底哪个才是虚假的梦境?
如玉温良的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旁,他不再说话,只是任由周泽楷一个人痛苦挣扎。
——作为防止周泽楷彻底失控的最后一道保险,他能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两人无言地在长椅上坐着,两只原本还玩闹的狗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乖巧的并肩蹲坐在两人身前。过了许久,埋首于掌心的周泽楷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没关系。”少年笑笑,不见悲喜,“不管你选那边,我都不会阻止你。”
“对不起。”周泽楷轻声说,他的声线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又差点忘了你。”
“没关系。”少年站起身来,他仍旧没有去看周泽楷,白色的银狐犬也站起来,悄然地踱到主人脚边,“你该醒了。”
“我也该醒了。”
周泽楷醒来的动静把旁边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她真的往后跳了小半步,差点把手里装着药剂和针管的医用托盘打翻。
玻璃和金属碰撞着悉悉索索的响了两声便停住了,好容易稳住托盘的护士小步倒退到了床帘边,她满脸紧张地盯着周泽楷,一边戒备着一边用空出的右手拽开床帘,迅速地侧身从那缝隙中挤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周泽楷转了转眼珠,他知道自己应该正躺在某间医院的急诊室里,刚刚逃跑的小护士可能才给他注射了安定类药物,处于强制镇静状态下的周泽楷暂时摆脱了那些焦躁情绪,精神状态稳定了不少,整个人的情绪也平和了很多。
大脑不再乱糟糟的周泽楷想坐起来整理一下衣物,他在梦里出了一身的汗,被汗液濡湿的内衣紧贴在背上,特别难受。但别说坐起来整理衣物,周泽楷现在就连抬起手臂这件事都做不到——虽然在药物的影响下,他有些浑身疲乏,但还不至于使不上劲——他双手的活动范围明显受到了限制,随便动动就能听见金属与床架发生碰撞的声音。
妈的,又是手铐。
意识到自己又被手铐铐住了的周泽楷翻了个白眼,免不了有些泄气——尽管这次被铐的原因,的确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谁。
“小万啊,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问就行了。”
他正丧着,那边就有人掀开床帘进来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周泽楷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周泽楷一直紧盯着男人,直到他走到床边停下。
居高临下的男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长款大衣,短发背头,英俊挺拔,鼻梁上架了副黑色的半框眼镜,让他在知性中又多出了几分儒雅,整个人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个知识分子——仅仅是“看上去”——周泽楷留意到他大衣领口边露出的藏青色外套,果不其然,男人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醒啦?我是温浦区警部分局刑警二队队长,我姓白,叫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