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45)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瞿元嘉拿不准能在沅庆待到几时,听完掌柜的解释,顺口问城中最大的寺院是哪处。掌柜用沅庆口音浓重的平江话答:“沅庆道风兴盛,城里几座寺庙都不大,以龙庆寺香火最盛。出门在外的沅庆人归乡后,阖家去龙庆寺烧香,是自古就有的风俗。”

瞿元嘉略一沉思,又说:“我想打听一户人家。”

掌柜点头:“原来郎君是来访旧的。郎君请说。小人一家世代居住在沅庆,只要是沅庆本地人士,都知晓个大概。”

“我想打听的门第,姓叶。”

掌柜不禁又打量了一番瞿元嘉,神色有些谨慎:“郎君要打听的,是景望公的宅邸么?”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瞿元嘉一顿,又解释道:“我不认识景望公。是受杨州甲兵案牵连、近来昭雪的叶氏。”

“景望公就是已经去世的叶氏前任家主。他生前是沅庆人人皆知的大儒、大夫子。叶氏蒙难多年,这个月,他的独子才从京城回来,为叶家洗刷了冤屈。原来郎君认得小叶郎君……叶氏在城内有几处宅邸别院,城中人都知晓,就是不知道小叶郎君现在住在哪里。郎君稍坐,小的这就安排一个杂役,替郎君去打听……”

瞿元嘉止住蓦然间热情起来的掌柜:“他刚回乡,必然有多杂事要处理,只需告诉我叶宅的方位即可,我亲自登门。”

瞿元嘉也知道,沅庆城不大,他此行有可能遇见来此处理甲兵案余波的钦差。可没想到就在到沅庆的当天,刚离开客栈三四个街口,便与故人不期而遇——正是他在民部的同僚,户部员外郎常潜。

民部的官员公务繁重,大多视力欠佳,瞿元嘉属于新任,视力还没坏,只是因为一心找路,根本没在意旁人,反而是被常潜先认出来了。确定路边人是瞿元嘉后,常潜为认人而眯起的眼睛登时瞪得如铜铃一般,下马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惊喜之外,更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热:“……瞿允一!”

户部司主管天下户籍与田井,将常潜派至江南道,显然不止是为了处理裴氏一案。但瞿元嘉知道他家新近添丁,选他南下也有安王替自己避嫌的考量在其中,见到他这般热络,出于不能明言的内疚,瞿元嘉当下站定,与他寒暄起来。

常潜见瞿元嘉没穿象征士人身份的襕袍,一笑道:“怎么在这时节来江南?你几时到的?住在哪里?”

“今日刚到。住在城西的客栈。”

“哦?”常潜惊讶道,“我以为你是来访亲。要是住客栈,那不如住到官驿来。也有人服侍。南方委实湿冷难熬,官驿也不过是勉强住得,客栈恐怕更不如了。”

瞿元嘉略一斟酌:“是来访友。我是为私事而来,住官驿反而不便。多谢常兄美意。”

闻言常潜更加诧异:“竟然能劳动你千里迢迢南下,想必是知交好友了。哎,早知如此,这差事合该你来。”

虽然知道常潜此言全是因自己平日不善交际而起,可瞿元嘉还是一时间没接上话。这时常潜又说:“你这是要去赴约?有约我自不耽搁你。我这趟差事不知还要在江南道待到几时,待你得空,随时遣人来传句话,我设宴请你小酌。”

“耽搁无从谈起。常兄这是要去哪里?”

常潜叹口气:“我今日终于得了一天休沐。正想回官驿喝口茶,歇息歇息——此地气候令人生厌,所幸产上佳的茶叶,差可告慰了。”

想起常潜好茶,瞿元嘉心思一转:“我也是初次到沅庆,对此地十分陌生,既想向常兄请教一二,也想讨一盏茶解乏,不知可冒昧?”

常潜便携起瞿元嘉的手,笑道:“能邀你喝一盏茶,待我回去,足可作为谈资了。”

沅庆城不大,官驿闹中取静,也别有洞天,很有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的趣味。御史台、吏部派出的官员大多已经去了杨州,留在虹州的官员只有二人,另一名御史台的钦使此时正在县衙办公,官驿里再无其他公干的官人,十足清静。

常潜暂居的室内备着全套茶具,炭水的考究也是一望即知。招呼瞿元嘉落座后,常潜立即着手烹茶,同时还游刃有余地与瞿元嘉闲谈。

喝了一大盏茶,常潜的疲乏之色退去许多,看着始终若有所思的瞿元嘉,他一笑,问:“允一当真是为私事而来?。”

“确是私事。”瞿元嘉点头,“若是公干,常兄与我共事多时,如何能瞒你?”

听了瞿元嘉此语,常潜一摆手,叹起气来:“为私事好。江南风景再美,有这桩差事压着,皆不足论了。”

在民部,户部司和度支司平日里的公事交接就多,常潜南下以来,想来也是郁闷已久,见到瞿元嘉后,毫不见外地吐了一通苦水。从他这里,瞿元嘉才得以知晓当地分田的“奥妙”——南方多山,地形也崎岖,如何衡量一亩田地往往大有诀窍。当地的豪族累世不仅能分到良田,还能分得不属于“田地”的山林;对于平民,则反其道而行之,难以耕作的坡地、洼地也被视为田地分发,赋税徭役丝毫不减云云,类似的关窍五花八门,且通行已久,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则,如若不是长期淫浸其中,很难看出其中的厉害。而且南方各州的士族大多从中获利,朝廷即便有心彻查,面对如铁桶一般的当地豪门,不说撼动根本,连触及皮毛都无从谈起。

“……平佑之乱后圣人重新分封田地时,就已经是得罪无数人的苦差。来年开春,圣人就要下旨重新丈量田亩,关中可是沃野千里,只要主事之人秉持公心,至多半年,就能核算清楚,但是南方水道万千、山川纵横,比关中复杂千百倍,加之南朝门第积弊从未荡清,中书令借重查甲兵案涤荡江南的用心,恐怕是要事与愿违了。”

面对着沉默不语的瞿元嘉,常潜似乎无意询问他的态度,忽又感慨道:“我等这一趟南下,至少明面上的源头,来自叶舟进京申冤。叶氏一门或可说是门第清白,慎于持身,遭遇了不白之冤。可是颇有些所谓被裴氏牵连获罪、被罚没了家产的人家,名下的田亩来路实不清白……这一个月来,不知收到了多少虹州百姓的告冤状。叶舟恐怕想不到,因自己一力扭转冤案而逃出生天的门第,鲜有能如他家一般的。也无怪他敢孤身上京。”

“常兄与叶氏一门有所往来?”

“除了正常的公事交接,没有往来。不仅在沅庆,叶氏在虹州都极有名望,江南的士族素来是眼高于顶,他家又遭遇天大的变故,不愿与朝廷官员有所往来。幸好圣人施以恩旨的是叶氏,无论是旌表孝道、抑或是德行,在裴氏一案里,也难找出更好的人选了。”

骤然从常潜这里听到叶舟的近况,瞿元嘉不由自主地一顿。他不欲与同僚过多地讨论此行的真意,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叶舟。正在枯坐无言之际,恰好县衙派人来传话,说是有紧急的公务,需要请他去会商。

常潜一下子沉下脸,接着对瞿元嘉苦笑:“没完没了。在京中再忙,休沐总是能歇息的。”

抱怨完他又向瞿元嘉告罪,随后便匆匆赶去了县衙。主人一走,瞿元嘉更无意在官驿逗留,却也不去叶家,竟在街头毫无目的地漫步起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的动作倒是慢了一拍——

叶舟就在离瞿元嘉不过十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第72章 登楼为谁思

叶舟不做声,瞿元嘉惟有回以沉默。重逢来得猝不及防,短暂的目光接触过后,叶舟的神情中不见惊讶,也无愤恨,他转过脸同身旁的随从交待了几句,随从领命后走向瞿元嘉,毕恭毕敬地说:“瞿大人于叶氏有大恩,在沅庆期间,大人有任何吩咐,叶氏当全力相报。”

瞿元嘉又将目光投向叶舟:“我没什么吩咐。我是来见你的。”

叶舟本已转开视线,闻言也看向了瞿元嘉,很干脆地一颔首:“瞿大人有意做客,我自当扫尘以待。”

“不必劳神。你现在若是有别的事,我就明日再登门。我来沅庆没有其他事,只为见你。”

叶舟沉默片刻,迎着瞿元嘉所在的方向走上前,在他身旁短暂地停住脚步,丢下一句“我为瞿大人带路”,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两人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叶府的下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瞿元嘉身旁,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即将登门的贵客。先前听常潜和客栈掌柜谈及叶氏在沅庆的名望时尚无实感,但在去叶宅的一路上,瞿元嘉数次见到叶舟停下脚步与人寒暄,哪怕听不懂沅庆话,仅凭察言观色,也能看出叶舟人缘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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