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56)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勉仿佛立刻懂了,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萧曜想了想,一笑:“没有就没有。只是等你想明白了,你也告诉我,好不好?”

“好。”对萧曜的这一问,程勉给出了回答。

过了小半个时辰,冯童也赶到了,见萧曜和程勉在喝茶打发时辰,忙接过煮茶的活计。过了午夜,还是没有元双平安生产的消息传回,萧曜不免焦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地要往门的方向看,如是再三,连程勉都忍不住说:“不必忧心。要是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通禀与你知道。”

“这都多久了?”

冯童笑了笑:“这是元双的头胎。据说妇人第一次生产,总是要慢些,折腾个一天一夜也不罕见。殿下出生时,也是耗费了一整天……奴婢当时年少,刚刚进宫,尚没有服侍殿下,在大内的青阳殿做洒扫的粗活,青阳殿内供奉着三清像,陛下还来献过香,为贵妃与殿下祈福,一晃眼,已然快二十年了。”

萧曜从从未听人说过自己出生时的事,登时一个机灵:“……什么?”

“贵妃怀殿下时,据说也梦见过满月穿堂而入,落到怀中。殿下生在三月十五,正是应了这个梦境。奴婢依稀记得,殿下出生前一天,一直风雨大作,可是殿下出生后,不仅风停雨歇,当夜的月亮,都分外的圆呢。”冯童感慨地一笑,“所以殿下不必担心,生育是妇人的天职,元双多年奉佛,福泽深厚,费郎君也是宽厚的好人,一定逢凶化吉,他们两人的孩子,也定会平安吉祥。”

萧曜自是不会反驳后半段,只是去问程勉:“你母亲生的时候,有没有做梦?”

“闻所未闻。”

他对家事从来是讳莫如深,来连州这几年,几乎是绝口不提。萧曜问完也觉得失言,还没来记得岔开,程勉很奇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慢慢说:“京城春季多雨,十五本来就是满月,不是常情么?”

他素来不信神鬼之说,萧曜也习惯了,一想,笑着点头:“是常情。再说,即便是做梦,也未必都做得准。要是梦都能成真,倒好了。”

冯童忙说:“父母总是希望儿女健康聪慧,无病无灾,这无论是天家贵胄,还是寻常人家,都是一般心意。”

程勉点头轻轻一笑,以示赞同。

平安生产的喜讯始终没有传来。天一亮,冯童便自请要去费诩家中问一问进展,萧曜一夜未睡,却没有丝毫倦意,听到冯童这么说,立刻将他打发出门,等人再回来,已经到了中午——

元双生下了一个男孩。

可是这个连州寒冬降生的孩子,在来临人世的次日,便悄无声息地夭折了。

自孩子夭折,萧曜和亲近的人都绝口不提此事,萧曜找了许多公事打发时间,又刻意避开费诩,闲时也不见人,连程勉那里都不去了。

除夕前一日,因循去年的惯例,萧曜亲自在刺史府值守。这时节公府没有紧急的公务,除了少数当值的官吏,其余人都回去准备除夕和新年,时间比平时过得还要慢,可是提示城门闭合的鼓声响起时,他也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笔。

程勉进来时萧曜正看着香炉里的烟气走神,尚未来得及掩饰,程勉已经出声:“我要去子语家拜访,你去不去?”

萧曜立刻站了起来:“现在么?”

“嗯。”程勉打量他一眼,“我那里有备用的衣袍。你去换一身……都是干净的。”

萧曜摔下笔,朝程勉的公房疾步而去。

和其他从外地迁来的同僚一样,费诩也选在离刺史府不远的城北居住,是一个狭长的院子,在巷子的最深处,只有左邻右舍的七成大小。定下亲事后萧曜曾说过要买下一个更大的院子给新人居住,但费诩谢绝了,而婚礼至今,为了避嫌,萧曜反而是与费诩交从亲密的一群人里唯一没去过他新居的人。

可是他也从没想过,与出嫁后的元双再见,会是在这般情景下。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曜和程勉是专门乘车前往的。行经每一处,只要略一掀开车帘,家家户户无不是张灯结彩以待新年。但到了费诩家的院外,既没有任何欢庆的装饰,也没有丧事的痕迹,仿佛隔绝在万事万物之外,冻僵在这冰天雪地里。

萧曜诧异地看了一眼程勉,程勉轻声解释:“早夭的婴孩不能做白事。怕折损了父母的福报。”

说完,他转身为萧曜整理了一番斗篷,将他的大半张脸遮严实,才扣响了门环。

应门的是费诩本人,认出程勉后他勉强笑了笑,程勉先说:“怎么你自己来应门?下人呢?”

“元双怕吵,也不想见人,我就将下人们都遣散了。能放良的放良,不能放的也送到了其他人家里。茹娘子会过来帮我一把,还有葛大夫家的小郎君也来……我这些天心烦意乱,什么都顾不上了,就没有像以往一样,常去你府上拜访。倒劳你来了。”

程勉一点头,先进了门,然后指着不作声跟在身后的萧曜说:“今日殿下和我在刺史府当值,我自作主张,邀殿下同行。我们见不到元双,但见一见你,也是好的……”

不料,费诩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上前一步握住程勉的手,又急对萧曜说:“不妨事的!殿下是元双的旧主,殿下若是能去探望她,宽慰她几句,我感激不尽……”

萧曜退了半步,很快追问:“她……不好么?我听茹白玉说,她饮食如常,身体也没有大碍……”

费诩根本不记得自己和来客都在室外站着:“吃喝都是正常。就是不说话,也不哭,什么事情都不过问。我……我没有照顾好她。”

萧曜的心紧紧一缩:“我当然想去探望她。”

程勉则安慰费诩:“你不必过于自责。你们夫妇恩爱,将来还会有小孩子的。”

费诩本还维持着镇定,忽然整个人懈疲下来,半晌后,抖着嘴唇说:“……却不是这一个了。”

萧曜不忍再听下去,又急于见到元双,赶快说:“元双方便见客么?你要不要去问一问她?我在门口等。或是隔着屏风,我与她说两句话也好。”

费诩惨然一笑:“一定是愿意的。”

言罢,费诩领着二人走到了院落最深处的屋舍。尽管门窗紧闭,萧曜依然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他不免益发担心,男女之别一概抛诸脑后,只等费诩拉开一线门缝,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过来的路上萧曜也不是没想象过元双此时的模样,然而眼前所见,与他设想的非但不同,甚至说得上截然相反:脸庞更圆润了,气色并不算坏,就是整个人迟迟的,听见门的响动声,还是木木地坐在榻上,连偏一偏目光都免了。

萧曜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竭力放平缓呼吸,徐步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柔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元双的回应迟迟才到。她扭头看着萧曜,没有露出任何一点意外的神色,只是掀开被子要起身:“殿下来了……殿下要来,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呢?殿下吃过晚饭没有?冷不冷?”

萧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地停住了搀扶的动作。费诩抢到榻前,为她盖住被子,轻声说:“你不要动,殿下就是来探望你。”

元双也不反驳,又定定地停住一切动作,垂下了头。

见她再不看自己,萧曜一时觉得心如刀割,胸口间浊气四处乱撞,他重重咽下一口气,不敢再走近,又看着她半天,期期艾艾地说:“对,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出嫁后,我这里好是手忙脚乱了一阵,所幸还是理顺了。你不要担心……明天除夕,你我都不便走动,我就抽空,提早来见你一面。你安心在家休养,不要操心,早日调养好身体……”

元双木然打断了他:“……奴婢背弃了誓言,如此报应,是奴婢应得的……既然殿下屈尊来见奴婢,求殿下惩罚奴婢,奴婢背弃主人,以贱配良,是不赦的死罪。奴婢领罪。”

她挣扎着要下床磕头,费诩紧紧抱着她,怕眼泪落在元双身上,背过脸飞快地擦了。元双反而没有一滴泪水,平静到了极点:“奴婢痴心妄想,偷了袁娘子的姓名和出身,现在……孩儿已经还给了她,再将命也还她,不敢求她宽恕,只望她有灵,只怪罪奴婢一人,不要再迁怒她人了。诸多罪孽,都是奴婢一人的过错……苟活至今,只是还挂念殿下,妄想见殿下一面,不想殿下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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