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察觉不妥,收回了目光,又跟叶行寒暄了几句。林偏幽站在一侧,偏头望向门口,正好看见一人提着包东西走了进来。
许如凉。
又是许如凉。
原主的记忆在林偏幽脑海里翻滚起来,他有些受不了,微微晃了晃。叶行察觉到,立马扶住了林偏幽,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偏幽摇了摇头,挣开了叶行的手。
许如凉手里提着的东西渗着血水,大堂里有人注意到,却也不以为奇。魏城望见许如凉,立马停了寒暄,急急迎了上去。
林偏幽扶着楼梯站着,看着眼前两人的亲密,心里涌起些许不甘。但这抹不甘轻飘飘的,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没了需要寒暄的人,叶行便拿起行囊,扶着林偏幽往外走去。路过二人身侧时,林偏幽脚步顿了顿,许如凉也侧首望了过来。叶行皱了皱眉,拉着林偏幽继续往前走,但许如凉拽住了林偏幽的衣袖。
“是偏幽吗?是偏幽吗?”许如凉怔怔问道。
叶行皱了皱眉,察觉到不对,一把扯过林偏幽抱在了怀里,道:“许少侠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我家中姬妾。”
许如凉却只望着林偏幽,继续说:“林偏幽,你还活着对不对?”
林偏幽不语,魏城的脸骤然失色。他拉过许如凉,低声劝解。叶行也抱着林偏幽往外走。
但许如凉却挣脱了魏城,一手扔掉人头,一手抽出剑赶上前去。
帷帽被挑飞,许如凉苍白了脸,怔在原地。
“偏幽……”
起风了,林偏幽的发丝飘到了脸上。他伸手拂开,风却再次吹了过来。发丝挡着了右眼的视线,他索性闭上了眼,任由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叶行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帷帽,仔细地替林偏幽戴了上去。正好了帷帽,他侧首看着许如凉,压抑着情绪道:“许少侠应该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从小倌馆里赎回来的当红头牌。有些不干净,但身子不错,做个妾婢也还差强人意。”
许如凉的脸陡然失色,白得不见一点儿气息,好似浑身血液都被抽了干净。他倒退几步,手中的剑也掉了下来。
叮泠一声,倒是比风声动听。
魏城赶上来,拉住许如凉往后退。许如凉怔愣着,被拖了个踉跄。
林偏幽叹了口气,摘下帷帽,对叶行道:“叶兄,我想和这位公子谈一谈。”
叶行脸色不虞,却没有阻拦。
林偏幽上前几步,蹲下来捡起了剑。许如凉挣开魏城,靠上前来。
林偏幽拿起剑,笑了。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许如凉,如凉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沦落倌馆,现在却摆上这样一副神色来,给谁看呢?”
林偏幽低头轻拭剑刃,鲜血自指尖蓦然滚落。他笑了笑,抬起了头,剑尖直指许如凉。
“我救了你,却让我父亲、母亲、阿云、小知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替你挡了一刀,结果却是昏昏沉沉中被卖入了南风馆。你保不住活着的我,还要让死了的我在荒庙里腐烂生蛆。如凉哥哥,你有心吗?”
林偏幽问出来后,又止不住大笑起来。
“你哪有心,你脑子里只有你死去的家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有家人的,我曾经也有一个家!”
“我林氏商贾,虽偏安一隅,子孙不旺,但人人富贵,怡然自在。若不是当初我犯错将你救回,昔日林氏,依旧逍遥。”
场面瞬间寂静,只有林偏幽的笑声混着风声吱嘎响。片刻后,他抬头望了望天,风起云涌,乌云密布,是下雨的征兆。林偏幽蓦然止住了笑,一指一指松开了剑。
叮泠一声后,他转身而去。风声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句话还在幽幽回荡。
“许如凉,不求你心怀愧意,只求你自此以后,离我远些。”
第8章 人人都爱炮灰攻
云集雨落,叶行看着林偏幽的背影,微垂眼睫,跟了上去。
许如凉面无血色,怔愣良久后半跪下来,拾起了剑。
剑光映出他发红的眼和漫天的雨。终究是回不去了。
当年山中寻泉,溪畔谈笑,一步步走上来的路,又一步步退了回去。
那人曾经灌他酒,曾在夜色里指着月亮问,你爱不爱她?
如果月亮隔得那么远,你仍然爱,那么我离你这么近,这么这么近,你为什么就不肯爱我呢?
亲疏兄弟,爱恨情人,我呢?是你许如凉的什么?一个人,一抹影子,一抔微不足道的尘土?
许如凉不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了,他只知道那人落了泪,泪珠衬着月光,月光里夜色幽幽远。
后来呢……
后来天亮了。
·
江湖里最近出了件大事,茶馆酒楼里到处传着消息。听说是当初被一夜灭门的许如凉许少侠找出了凶手。原来那凶手竟是原许家家主的故交,因那许家藏着的秘籍而动了杀心。之后许如凉与那人决战,凶手亡而许重伤。
茶馆里的人有的唾沫横飞,满脸激动;有的摇头晃脑,似在叹气;又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那说话的人顿了顿,脸色奇异,半晌才接着往下说。
说是那魔教教主插手进来,灭了凶手势力,清理了后续。至于那许少侠,怕是早已魂归天外。
林偏幽听见此言,手里的茶盏晃了晃。他往杯中看去,茶叶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叶行见此伸手握住了林偏幽,轻声道:“这凶手应该和杀害你父母的是同一人,既然如此,那你的仇也算是得报了。”
林偏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有风吹过来,头上帽檐的黑纱晃起。林偏幽透过扬起的黑纱望去,只见窗外的黄叶洋洋洒洒地落着。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
后来再见到魏城的时候,魏城竟已白了发。
魔教教主领着他往山上走。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小白花,有的随风摇,有的随风落。
有一片飘下来,落在了林偏幽的右眼上。
魏城见此,微微愣了神。
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有些甜蜜。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如凉的时候,他还小,个头还没有石狮子高。那时候他来我家里做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山。”
“后山上也像这样,长满了白花。他说他喜欢这些花,所以有一次我就摘了一大抔花送给他。他高兴得把头凑近花里,再仰起头的时候,脸上就沾满花瓣了。”
“我记得有一片花瓣遮住了他眼角的那颗小痣,还有一片被他含在了嘴里……”
两人又爬了一路,到了凉亭,魏城说休息会再继续,二人就坐了下来。
“林公子,你离开了叶行,以后准备去哪儿?”
林偏幽笑了笑,侧首望向来时的路。
路上一片白雾顿起,又被风吹向了南边。
“南边,”林偏幽说,“我回南边的家去。”
魏城微微颔首,道了声也好。
二人又交谈片刻,歇息半晌后,才继续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朦胧细碎的雾笼罩着。
魏城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到了块石碑前才停了脚步。
林偏幽跟在后面,看着魏城抽出锦帕,仔仔细细地擦起石碑来。
雾气化成水,沿着石碑一滴滴滑落。
林偏幽再望去的时候,碑上的字已经清晰了许多。
他蹲下来,直直地往前望去。石碑很简洁,只有五个字深深地印刻着。
许如凉之墓。
上面写着,许如凉之墓。
第9章 养废
高三A班在上体育课,林偏幽却坐在教室外临阳台那一方的窗台上。他屁股下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两条腿悬了空晃来晃去。
有些热了,林偏幽抬起头望了望天,下午时刻,太阳正悬空,烧得厉害。
林偏幽穿着常服,上身是透了点米色的白衬衣,下身是两管黑裤子。脚腕穿过裤子透出来,被光照成了有些微透明的红润。他把手撑在窗台上,背向后靠着,头微微仰起。从眉骨到鼻梁沿着下颏滑下来,一溜溜的水光潋滟。唇很红,眸色却淡淡的,是墨沾了水雾,三分缥缈,七分淹润。他的眸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林偏幽身上,润着股令人不安的美,似鲛。
“叮铃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