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是热源,也可以是根置之死地的针。
韩默晃了晃他的手,像发出某种示好的讯号。
林白汐忽然想到了韩朵,小朋友拜托他帮忙的时候,也会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晃。
不得不承认,一个素来持重的男人做出孩子气的举动时,杀伤力十足强大。
林白汐抽出自己的手,平静说道,“我和他只是朋友,不会在一起。”
“不要胡思乱想。”
韩默心中一乐,还没来得及得意,又听林白汐悠悠说完后半句,
“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不要多想。”
林白汐看不清自己对韩默的感情,但他确定,他绝不愿再回到过去仰人鼻息的日子。
燕雀不隳鸿鹄之志,他当腻了韩默的金丝雀,若无两全其美法,林白汐便只能壮士断腕。
脚步声渐远,韩默独坐于客厅,搓了搓指头,指尖隐约残存着皮肉之下起伏的震颤。
隐于无形者,已无所遁形。
韩默闲适一笑,把杯底的一点水饮尽,起身推回餐椅,熄灭顶灯,漫步至门外,最后看了眼室内的陈设,轻悄悄带上了门。
开窗理论:一屋子太暗,你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第29章
辛苦操劳月余,第一笔工资到帐,林白汐才像枯木逢春一样活了过来。
沪城沿海,冬季湿冷彻骨,风拍在脸上跟刀割肉似地凛冽。
韩朵在长个子,去年的棉服穿在身上,不是露了一截手腕,就是腋下发紧,再来一件毛衣打底,抬胳膊都嫌费劲。
林白汐交完房租以及物业费,又兑现了和沈清庭的前约,盘算着用剩下的钱先给韩朵添几件新衣。
周五晚上韩默来探望韩朵,小家伙藏不住事,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抖出周末计划,掰着指头给他列。
韩默不擅长与小孩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韩朵在讲,他在听,贡献出耳朵就行,好在小东西自得其乐,并不会因为缺少互动而倍受打击。
日程表进行到明天下午,韩朵要和林白汐一块逛商场,购置衣物和生活用品。
韩朵讲至兴处,从时间到地点,样样交代得事无巨细。
韩默眼皮一抬,瞌睡顿时无影无踪,眸底似有精光流转。
周六午饭后,林白汐收拾完厨房,照计划带着韩朵出门。
最近韩朵手上多了一块儿童手表,韩默某天送的,有通讯和一键报警功能,表芯还装了追踪器,由林白汐和韩默共享韩朵的定位。
两人搭公交去市中心,最末几站途经曾住过的小区,林白汐透过车窗,一眼望见典雅恢宏的入户拱门,廊柱、雕花,乃至轮廓线条,无不精细考究,足见造价之高昂。
公交一往直前,拱门瞬息退至视野边缘,林白汐回过眸,还能忆起初次踏入时的诚惶诚恐,在那间装修高档的公寓里,第一次承欢,第一次动情,从抵触到沦陷,从毫无保留到嫌隙渐生,心神恍惚间,竟觉这七年像隔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结为连理,做尽了世间最亲密之事,灵肉相融,骨血交织,若不是伤到极处,林白汐也不会痛定思痛,将韩默强行剥离出自己的生命,宁可伤筋动骨一番,也不愿在慢性的折磨中走向崩溃。
韩默的风流多情,就是抵在林白汐心尖上的一把匕首。
他怨韩默朝秦暮楚,恨他独断专行,不容抗拒地将自己拖下情海,却放手弃置不顾,冷眼看他沉浮起落,挣扎求生。
他只尝了一点甜头,却苦了很多年,他回味着那一丝甜,像望梅止渴的旅人,熬过了最苦的日子,最难眠的夜,他的心脏终于变得麻木,对万事不再抱有期待,无悲无怒,一年年地苟延残喘,犹如一座活着的孤坟。
由爱生忧,由忧生怖,林白汐斩断情丝,说到底不过是以自戕的魄力,来逃避刀刀凌迟的蚀骨剧痛。
他以为离开了韩默,一切就将到此为止,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在韩默身上付尽青春,耗空心血,爱恨嗔痴皆不由已。
明明已经吃够了苦头,受够了罪,但只要这个人追上来,低一下头,半真半假地说上几句漂亮话,他便动摇了心志,情难自禁地想要原谅。
可他也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理性与感性同台对擂,每当理性落了下风,过往受过的伤痛便给他当头棒喝,将感性的反扑之势一举击溃,打得感性再无招架之力。
他仍然会对韩默心动,所以推开那人的手一次不如一次坚定,分手也像抽刀断水,不能干脆利落地划清界线,反而混日子似地跟他纠缠下去,得过且过。
成年人的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他对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等于他重新接纳了韩默,准备与他摒弃前嫌,同归于好。
离了韩默,他活得比以前更轻松,但韩默愿意多陪他一程,不添乱不添堵,他也没必要拒人千里,自己过得舒心就好。
七年前,他接受过韩默的雪中送炭,七年后,他也经得住他的锦上添花,说不定求仁得仁以后,他才能真正地放下,释怀,与过去和解。
商圈中央百货林立,公交到站后,林白汐就近选了一家逛。
童装在百货四楼,林白汐带韩朵乘扶梯上行,走一段搭一段,从一楼螺旋升至四楼,两人刚一抵达,就见斜对角的直梯在同时打开,现出一位仪表不凡的男人,迈着长腿款款走向他们。
“爸爸!”
韩朵惊喜地睁大眼睛,一手牵着林白汐,一手举过头顶,朝男人的方向挥舞胳膊。
林白汐只诧异了一瞬,他扫过那块随手腕左右摆动的电子表,又抬眼望向从容走近自己的韩默,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哪能猜不出其中关联。
“好巧。”
韩默停在他跟前,俯视着兴高采烈的韩朵,伸手轻轻掐了下韩朵的脸颊肉,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白汐神色自若,并未表现出他预想中的惊奇,韩默产生了一刹那的心虚,但依旧镇定地按照剧本走。
“来给朵朵买点冬装。”
“你也是的话,就一起吧。”
话音落下,林白汐尚未回答,韩朵就主动牵住了韩默的手,仰着小脸看他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
林白汐摸了摸韩朵的头发,不打算拆穿这出拙劣的偶遇。
三人按顺序逛起商铺,林白汐负责挑,韩朵负责试,就剩下韩默一个大活人,像误串场次的演员,既登了台,不能半途而弃,又实在不知正确的台词和走位,只能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白汐身后,看似不慌不忙,实则手足无措。
“跟这么紧,看得了衣服吗?”
林白汐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件鹅黄色羽绒服,手伸进衣摆捏了捏,试过充盈度又拿起另一件藏青色的,举在一块比较。
“和你一起挑,我不会看。”
韩默的视线随着林白汐的动作移动,答得理直气壮。
林白汐没什么反应,他把手臂伸远些,端详着两件同款不同色的羽绒服,口吻自然地问道,“哪件好看?”
“这件吧。”
韩默指了指藏青色那件,补充说,“喜欢可以都买。”
在附近闲晃的导购员耳尖,闻言立马凑了过去,奉承赞美道,“这款羽绒服是我们的新品,又轻便又保暖,两种颜色都卖得很俏。”
“您先生对小朋友可真好。”
“先生”二字传入耳朵,韩默先心口一烫,偷摸着观察林白汐一会,见他神色平平,没有要澄清的意图,喜便像滑坡一般,彻底掩埋了那点忐忑忧虑,如同三九寒天里一碗热汤下肚,心肺暖胀,每一个毛孔都超常地熨贴。
韩朵走出试衣间,换上了假两件的麻花毛衣,拼接圆角的衬衫领,浅驼撞奶油白,慵懒又柔和。
林白汐脱下那件藏青色羽绒服,抱在怀里,弯腰与韩朵齐平,“很好看,朵朵喜欢吗?”
导购员引韩朵到试衣镜前照了下,小家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有些踌躇,手轻轻抚过袖口和下摆。
林白汐知道他中意了,便上前递出羽绒服,“朵朵,试试外套。”
韩朵接过来穿上,在原地转了一圈,给林白汐展示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