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这场无声的谈判终于达成了默契，李琦璿叹了一口气，站到了另一个鼓面的前方。
她明知道自己是不应该沉浸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的，却还是放任了自己。
谁也没有再提其他的事，只是握着鼓棒，随着音乐和提示，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鼓面。
明明环绕在耳边的是一首幼稚到有些好笑的儿歌，李琦璿却还是渐渐湿了眼眶。
她眨了眨眼睛，悄悄抬眸朝一旁偷看。
电玩厅里面的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侧脸，斑驳的光影跳动，她好不容易才借着漂浮在空气中的几丝光线看清他的眉眼。
他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手中的鼓棒，眉宇间的笑意浓厚，完全不像是来告别的。
莫非正如她想的那样，他告别是假，变着法地追她才是真？
“你专心一点儿，都已经错过好几个音符了。”陈星茗忽然提醒道。
一心二用被发现，李琦璿这才回神儿，只好认真地对待这场游戏。
无论如何，她都想看看陈星茗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
一首歌结束，陈星茗将鼓棒放了回去。
李琦璿诧异地望着他，问道：“不玩了吗？”
他不是想带她追忆过去吗？怎么那么快就放弃了？
“去抓娃娃吧。”陈星茗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上次本来是想给你抓的，结果我技术太差没抓到，反而还收下了你抓到的娃娃。”
“所以你是想还债？”李琦璿嘲讽般地说道。
不过是一个娃娃而已，她早就不在乎了。
“算是吧。”
“行，那你还吧。”李琦璿头也没抬。
事到如今，还得清吗？仅凭一个娃娃怎么可能还清？
她冷眼旁观着陈星茗淡定地站在娃娃机前，不断在重复着投币和控制摇杆这两个动作的循环。
连续十多个币下去，依然血本无归。
空气凝滞在沉默之中，陈星茗倒是没觉得尴尬，还是自顾自地继续砸币进去。
“我其实……过得很不好。”他蓦地轻声开口，双眼却依旧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娃娃机的橱窗。
李琦璿怔然了一瞬。
不好？他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
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呀，长得好看，上学的时候成绩又名列前茅，表白墙里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就算是出了国，也依旧上的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好大学。
这样的人生赢家，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
“其实我当年也是逼不得已，我也想留在国内，但我妈不答应。”
“我很想你。”陈星茗说，“在离开你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在想。”
李琦璿匆匆垂下眼，抿了抿唇。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反正也回不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掩盖住眼底的涩意，说道：“陈星茗，我已经变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李琦璿了。”
陈星茗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可我放不下。”他叹息似地说道，然后又轻轻往娃娃机里面投了两个币。
“对不起。”他垂下眼睛，还是不敢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之前的事，还有前几天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
“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你别再生气了，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琦璿咬紧了下唇，生生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
她还以为陈星茗一点儿都没有变，是因为时光在眷顾他。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被时光眷顾的人，明明是时光不肯放过他，所以一直将他禁锢在了以前的回忆里无法逃离。
但她不一样，她早就跟过去的自己说了再见，迈向了新的人生。
现在的她不会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手指慢慢地蜷了起来，似乎是想挽留她，但她静默了片刻，还是狠下了心。
“你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她问道，很快又给自己出了答案，不给他留任何余地，“无论如何，已经选择好的一条路，你就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这条路再艰辛，你也得走下去。”
“陈星茗，你那个时候就已经选好了一条路，没有我的一条路，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机会，你只能自己走。”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碾碎在风里，清晰又残忍。
“人要向前看。”
让她意外的是，陈星茗没有应她的话，反而说起了他父母。
“李琦璿，我好像一直都没跟你提过我家的事吧？”
他的语速又轻又缓，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我爸和我妈以前都是大学教授，后来我爸下海做了生意，每天的应酬越来越多，我妈疑心病很重，我爸越少回家，她就越发怀疑我爸在出轨。”
“两个人开始频繁地吵架，越吵架，我爸就越不想回家，我爸越不回家，我妈就越崩溃。”
“我爸不在的时候，她就拿我撒气，打我骂我都是家常便饭。”
听他自顾自地说出这些话，李琦璿的心脏抖了抖，有些发酸，不忍心打断。
“后来我妈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我爸还真的出了轨，跟公司一个新来的小财务搞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们两个人就离婚了。”
他顿了顿，整理好情绪接着说：“他们离婚的时候，我选择跟了我妈。”
“其实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爸是肯定要和他那个小三再婚的，一旦他有了新家庭，我对他来说就会是一个外人，所以我跟了我妈。”
“当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我是乖孩子，因为我爸还会有别人，但我妈只有我。”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乖孩子，我很自私，只考虑了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报应，后来我妈第二年就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和一个外国人看对了眼，她带我去了国外，从此对我的态度变成了不咸不淡的放任，但是我爸再婚之后一直都没有孩子，不断求着让我回去，我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过了几年我爸也查出了肺癌，很快人就没了。”
“讽刺的是，我爸临死前把大部分钱都留给了我这个唯一的儿子，他那个小老婆没捞到多少，在我爸死后没多久就又跟着别人跑了。
他笑着看向她，声音清冽又单薄，问道：“钱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对吧？”
李琦璿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他问了她这个问题，她的睫毛才微微颤了颤，指尖死死地陷进掌心里。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漂亮话安慰他，也感觉陈星茗或许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
因为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平淡，语气也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当年那个闪闪发光，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少年会对她讲出这种话。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笑容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
原来他也并不是没有改变的，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对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而现在他却已经可以像一个成熟的大人，用调侃的语气对她坦诚这些伤口。
第96章 曾经的她
李琦璿终究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曾经她以为陈星茗不要她, 是因为像他那样傲然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真的看上远远落在身后的她。
所以她觉得怨恨，觉得委屈, 立誓要比他过得更好，这样才能用自尊重新拼起被他践踏过的那份真心。
在她知道那个每天对她笑嘻嘻的少年到底背负了些什么之后, 这些所有的以为开始渐渐崩塌。
或许他当年也并没有错, 只是他们缘分不够。
可到了现在, 重新开始的新机会摆在她的眼前，她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再次迈出步伐走向他, 这因为她对他的那份喜欢已经横跨了时光和岁月, 变得不再纯粹。
她已经没有勇气和他一起承载这份悲哀, 奔向一条迷雾重重，布满荆棘的未来之路。
陈星茗在国外的学业都还没有完成，想必很快就要回去，到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依旧会被万水千山阻隔。
面对这样的未来她会怎么办呢？她能怎么办？难道又像以前怯懦的那个自己一样，沉浸在这份喜欢里患得患失？每天眼巴巴地与他隔海相望？
看吧,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确认两个人之间到底还对彼此有多少的喜欢，而是在脑中不断细数这些血淋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