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64)

作者:箫云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陈靖举刀格挡,胸中畅快不已,这鬼面修罗力气算不得大,但是愈挫愈勇,舞起长剑虎虎生风,从无退缩之意,着实令他打得痛快。

兰景明带来的精兵远没有陈靖人多,他不想恋战,只想把人拖住,给兰道真创造时机。

号角阵阵响起,风起云涌而来,兰景明心念电转,知晓这是兰道真给他报信······只是这太快了。

即便再快也要战上一场,怎会轻易就能得手。

兰景明心知不对,拍马便想撤退,陈靖甩动长鞭,半身袭上前来,唇音随风而来,掠到兰景明耳边:“那粮仓都是假的。”

兰景明恍惚一瞬,手臂气力放松,陈靖横刀而上,迎面猛劈下来,这一下挟裹劲力,势必要取人性命,兰景明体力不支,勉强侧翻半身,陈靖收不住力,竟一把抓住兰景明小臂,两人从马上翻下,坠入峡谷湍流之中。

四周骤然爆出惊呼,双方几名副将噗通噗通落下,想要捞出他们,只是水流太快,两人被卷的不见踪影,岸上唯留骏马嘶鸣,慌乱踢踏脚步。

二人先后落入湍急河流,被水草缠做一团,口中灌入泥水,几乎被卷得动弹不得,人在慌乱时会下意识握住甚么,那面具贴在脸上,压得口鼻严丝合缝,半分喘息不得,兰景明肺腑发烫,喉底泛酸,胡乱挣扎几下,指间水流涌过,甚么都抓握不住。

鼻间骤然一凉,兰景明勉强睁眼,抬手抚过嘴唇,眼前晃过刀尖,面具竟被割掉半个,泥水向口中涌来,一股大力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向上一提,猛然甩上岸边。

兰景明在岸上打两个滚,咳出满嘴泥沙,唇边那条细疤吸饱水汽,透出妖冶残红。

两旁将士发现他们,纷纷叫喊着疯狂跑来,将他们扯回自家阵营,陈靖捏紧长刀,咳掉口中泥沙,掌心刀刃发滑,眉头狠狠拧在一块。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刚刚那么好的时机,他该划开这鬼面修罗的脖子,或者狠狠给人一脚,让人沉入水底尸骨无存。

那鬼面修罗声东击西,派人烧了自己大半粮仓,多亏他粮仓不止一处,才不至于损失太重,适才他说粮仓假的也是诈人罢了,只为炸出破绽,取这鬼面修罗性命,可是适才这大好时机·····竟生生被他给放过了。

不止放过,还鬼使神差拉了这人一把,把这人拽到岸边,留了人一口气在。

留他还有作用。

陈靖默默拧紧拳头,拼命说服自己。

要留活口钳制那兰赤阿古达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兰景明浑身都湿透了,甲胄披上水草泥沙,鼻间一道血痕,沿锁骨向下流淌。

那血涂抹不尽,被白雪映得如同红梅,遥遥映在水中。

陈靖恍惚一瞬,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再想又飘散如烟,甚么都触摸不到。

兰景明站立不稳,憋气过久腿脚发软,几乎要倒在地上,雅阁真慌忙奔来扶他上马,一群人再不恋战,纷纷后撤退回林中。

陈靖立在原地,呸一口吐掉口中泥水,盯着这些人远去的背影,他没有叫人去追,只让众人先去转移粮仓,以免再受波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般交手几次,他知道这鬼面修罗还会动动脑子,那个脖颈上纹王八的小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这般小胜一场,尾巴想必要翘到天上,今后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人囊获掌中。

兰道真烧了几个粮仓,得意忘形之际被人用燃烧的箭刃射|上马臀,他自己外袍被烧焦了,整张脸如同从煤炭堆里捞出,回到营地进水猛洗半天,才觉得捡回一条命来。

兰景明肺腑难受,脸色煞白,一路呛咳不断,在马背上都要滑到马下,几乎坐立不稳,雅阁真在背后半扶半抱,好不容易将人送进帐中,命人在外看守,他自己去收拾残兵,部署防御阵型。

帐中黑沉沉的,只在角落燃着炭盆,被褥软绵绵堆成几层,躺上去如坠云雾,令人堕入其中,不想睁开眼睛。

喉中血腥不断,兰景明把头埋在枕下,掀起被褥将自己裹成一团,竭力压住闷咳,不愿因自己受伤而动摇军心。

雅阁真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来他眼见格勒南征北战,皮肉伤痕累累,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一碗碗苦药一顿接一顿灌下,却还是没甚么作用,有时一道擦伤便会血流不止,换几次药才能止住,格勒从不在大军面前展露颓色,即便走路不稳高热不止,也要竭力保持平静,进了帐中才允许自己倒下,勉强歇上一会。

若论年岁······他比格勒年长许多,可若这般下去,格勒能否活到他的年岁还未可知。

兰景明不知雅阁真在想甚么,也不知外界是甚么状况,他如今总是全身发冷,有时睡上一夜,被褥都没有半点热气,无论帐中放着几个炭盆,那热意都如同云雾,风一吹便消散如烟。

他冷的厉害,齿间冒出凉气,牙关咯咯作响,被褥卷成一团,紧紧勒住身体。

好累好累。

太累了。

活着真的好累。

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败,目睹自己走向无法挽救的结局,这比被一刀取命还要辛苦。

能放弃吗?

可以放弃吧。

他做了足够多了,除了对不起阿靖之外······没甚么对不起的,他问心无愧。

自己了结自己,总比最后手脚瘫软动弹不得,吃喝都要人照看要好。

只有在这种时刻,兰景明才允许自己软弱下来。

帐中无人,被褥里有个属于自己的窄小缝隙,他可以在这里呼吸,让往日强压下去自我了断的念头蜂拥出来,绕着自己疯狂旋转,砰砰撞击额头。

兰景明咬住舌头,齿间溢出血腥。

明明压在被褥下头,却好像还被压在水底,水雾弥漫上来,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淹没眼耳口鼻。

指甲拧住掌心,唤出几分神智。

停下来,停下来,不想了,不准再想下去了。

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要被北夷赴汤蹈火,要将阿靖他们都赶回梁国······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就此放弃。

脑中声响不断,嘈杂如兵刃嗡鸣,折腾的人躺不安稳,手脚酸软无力。

不知这般挣扎多久,外头夜幕低沉,暗夜长影摸进帐中,柔柔触摸耳骨。

兰景明恍惚爬起身来,踉跄来到河边,盯着水中的自己,他拂过脸上伤疤,将脑袋埋入水中,唤回几分清醒。

他看够了无穷无尽的大雪,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杀戮,可不知如何才能解脱,更不知除了这些之外,他还能做些甚么。

也许甚么都做不了了。

他也没那么重要,没有甚么······非得由他来做。

靠着父汗给采来的补药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终归是到了尽头。

兰景明抹了把脸,拖着沉重脚步,回到帐中窝成一团,这下倒是迷糊浑噩睡过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天边本该亮了,可帐帘不知被谁围了几层,罩得帐中黑沉沉的,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脑袋探出被褥,听到长勺与瓦罐相碰的声音,鼻尖嗅到药味,兰景明皱紧眉头,将枕头压在脸上,心中厌烦不已。

日日喝,月月喝,年年喝,喝得口干舌燥心火旺盛,究竟有甚么意义。

那苦药如同黄连,沿舌底洇入喉管,在肺腑缠绕旋转,难受的人几天吃不下饭。

不想喝了。

不想再喝药了。

一口也不要喝了。

老图真端着药碗过来,兰景明看都不看,一把甩出去了。

瓷碗噼啪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老图真片言不发,默默看他一会,转身再熬一碗,兰景明劈手摔掉,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么多年下来,兰景明从来没有这般任性过,他真的忍到极限,不想再忍下去了。

这般摔了五六个碗,老图真看了兰景明半晌,叹了口气不再熬药,收拾瓦罐走出去了。

枕间发丝抖动,兰景明自被褥里探出脑袋,悄悄松了口气。

这般过了数日,他们的兵马又与陈靖那边起了摩擦,双方没有大张旗鼓厮杀,只是暗地里互不相让,且战且退互相试探,兰景明在雅阁真千叮咛万嘱咐的哀求之下,总算勉强歇了几日,只是自落水之后他便不肯喝药,无论谁来请求都一口不碰,即便瓦努拉抱着娃娃过来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将他说动。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