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14)

作者:箫云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陈靖疼的龇牙咧嘴,吵闹不休,木桶里水声四溢,掀起潮涌般的浪花,一时里面叱责嚎叫不断,外头婢女家臣们不忍靠近,纷纷退出庭院,还有人去给周淑宁通风报信,盼望她派人来平息矛盾。

“我说的,我说的哪句不对,”陈靖手脚并用躲避,游龙摆尾似的,将腰腹卷成波涛,“那几个搔首弄姿的女子,也是朝里送来的吗?嫂嫂怀有身孕,你还去乾春阁听曲!嫂嫂该多伤心哪?若嫂嫂没有孩子,你是不是还要灌溉良田,开枝散叶,让我做上千百回叔叔,陪一群小屁娃娃上树抓鸟,下水捞鱼?”

陈靖在外头还能装个翩翩公子,在家里便是牙尖嘴利原形毕露,惯会拱出火气,火上浇油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陈瑞本还念着他屁股青紫,伤势未好,不想苛责于他,只想随意打两下泻火,可这小兔崽子着实口无遮拦,无法无天,不揍明白怕要酿出大祸,陈瑞再没有兄友弟恭的心思,那蒲扇大掌抡起风声,左右开弓,直将那青面馒头拍成紫面馒头,硬邦邦坠在腰间。

陈靖鬼哭狼嚎,左右闪躲,陈瑞咬牙切齿,大掌纷飞:“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多少年前老祖宗留下的规训,怎生到了你这小兔崽子这里,没有一句肯听!”

“老祖宗都入土多少年了,还能蹦出来不成?”陈靖捂住屁股,化成一尾游鱼,在房里四处窜逃,“我只知嫂嫂殚精竭虑,操持家中上下,打理的府中井井有条,你若在外勾三搭四,便是对不起嫂嫂,便是恩将仇报!”

陈瑞额角直跳,胸膛上下起伏,瞥到墙角鸡毛掸子,抓住便凌空抽来,陈靖见大事不妙,顾不得甚么兄弟情义,脚底抹油便蹿出门去,活像一只猿猴,没入丛林不见踪影。

陈瑞追出门去,甩掉手中器物,两眉竖起声如洪钟:“拿板子过来,我今日便要替父亲管教孽子,不将他揍得懂了规矩,我便跟了他姓!”

他盛怒之下,已然忘了两人同出一脉,家臣们俱不敢出声,纷纷眼光四散,到处寻找救兵,远远见到一紫裙女子过来,家臣们松了口气,四散给她让路,她是周淑宁娘家陪嫁过来的婢女陆文墨,从小陪周淑宁长大,两人以姐妹相称,关系素来亲厚,来到陈家后更是忠心耿耿,帮周淑宁操持上下,在府里颇有分量,连陈瑞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陆文墨行到近前,躬身毕恭毕敬行礼:“老爷息怒,夫人突感不适,请老爷拨冗前去。”

陈瑞盯着她看,半晌叹息一声,岂不知是有人通风报信,搬了夫人出来,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解围。

陈瑞知晓自己治家严厉,夫人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家臣婢女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私下里都去陈靖门口打转,等着陈靖带他们爬山上树,采集野果,在雪地里刨陷阱玩,陈靖这小儿正事不做几件,招猫逗狗拉拢人心倒是一把好手,家里这些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暗地里十有八九都护着陈靖,自己这才刚打了几巴掌下去,夫人便把陆文墨都派过来了。

话还没说上几句,陈靖已是游龙摆尾,彻底不见踪影,陈瑞无奈叹息,对陆文墨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他回到房里,着人将木桶热水收拾干净,自己换上一身便服,卸下满身脂粉。

听湖小筑离这里不远,陈瑞没有乘撵,自己走进小院,几日前家臣正在狠责陈靖,夫人无声无息晕厥,裙摆淋漓见红,他慌忙大叫郎中,将夫人抬进卧房,把脉后才知怀胎已有月余,只是胎息不稳,还要好生将养。

陈瑞拨了府中心腹过去,又从外头找了几个贴心的婆子,随时在膳房熬药送汤,只是夫人周淑宁胃口不好,一碗汤怎么进去,多半怎么再端出来,她不想吃陈瑞也无法逼她,只能着人再做,看那样能入了夫人法眼,令她多吃几口。

药味卷起花香,在卧房里隐隐浮起,陈瑞进去并不避嫌,坐到周淑宁塌边,仔细盯着她看:“夫人瘦了,膳房里炖了银耳莲子红枣羹,令他们送上一盅。”

周淑宁闻言笑道:“阿瑞怎和阿靖一样,进来便说我瘦了,阿靖怕我日日躺着无趣,送来许多草编的蝈蝈,各个惟妙惟肖,瞧着甚是用心。”

“小兔崽子,”陈瑞冷哼,“亏得还有点良心。”

周淑宁挪开身体,给陈瑞让出床榻:“阿瑞可是累了,躺下来歇息歇息。”

陈瑞也不推拒,闻言脱靴上塌,将周淑宁揽入怀里:“夫人身上是甚么味道,闻来甚是静心。”

“不过一些草药,有安身静心之功效,”周淑宁探出指头,描摹陈瑞眉间,“阿瑞眉头紧锁,可是有甚么烦心事了。”

“若是说了,夫人又要怪我欺负弟弟,”陈瑞摇头,“爹娘在时由着阿靖胡闹,令他养成这桀骜不驯的性子,现下要掰却是掰不回了,只能管着束着,以免酿成祸事。”

“或许该给阿靖找位先生,教他礼仪道德,令他好学上进,”周淑宁道,“这两日外家的夫人们前来看我,谈起城里有位私塾先生,高鼻深目风姿俊秀,书法绘画堪称一绝,还有把脉看诊的本事,既有这般丰采,何不请入府中,叫阿靖见上一见?”

“夫人所言极是,”陈瑞道,“我即刻着人去办。”

第13章

赫修竹这日忙成一只陀螺,这当下来不久的小铺子挪不开腿,包裹药材的布袋子千奇百怪,在格子里堆成一团,后院里杂草丛生,立着数个瓦罐,怪石被药味浸成浓黑。

药铺前头的矮凳上坐满等待的人,直排到左边蒸饼铺子门口,那铺主过来抗议,赫修竹无法,只得请病人去小院等待,一时间小院里挤满乌压压的人影,赫修竹那身白衫早没法看了,一头汗湿乌发被卷起的发带捆着,随意勒在额间,他一手把脉一手抓药,时不时还要进后院看火,好不容易忙到晌午,去饼铺买了两个烧饼,囫囵吞枣噎下,窝在帘子后猛灌凉水,长长叹了口气。

他与爹爹赫钟隐从关外过来不久,刚落脚拿下碟书,忙不迭盘了一间铺子,想重操旧业,赚点银两度日,谁成想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几日便被地契摆了一道,银两还没摸到,先得了一笔天大的欠条,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赫钟隐无法,只得誊写字画,令儿子去当铺碰碰运气,来回数次才遇上个大手笔的买家,斥巨资将画作买走,挂在厅中正堂,这买家做酒水营生,家中夫人小妾众多,日日迎来送往,口耳相传,竟引得不少人上门求字求画,赫钟隐闭门谢客,从不允人进门,倒是苦了这跑腿的赫修竹,每日绞尽脑汁谢绝访客,嘴皮子都说出三尺厚来。

一念及此,赫修竹在铺中长吁短叹,他记事颇晚,只知道自己从会走路起,便跟着爹爹颠沛流离,之前连年战乱,有的地方能住上三月,有的地方只能睡上几天,这些年来庙也睡过桥也睡过树洞也曾睡过,在丛林里休憩的时候,连树杈都是睡过来的。

好在爹爹赫钟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在医术方面更是杏林圣手,药到病除,是以这些年来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只是他们从不在一处久留,隐姓埋名待过一阵便换去下个地方,在下个地方刚有起色,又收拾铺盖离开,赫修竹自己于书画方面颇没天赋,医术方面倒还有些造诣,虽不似爹爹那般道行高深,一些头疼脑热的毛病还是能医好的。

这些年来,爹爹带着他遍访名山大川,在山中尝遍百草,说来也是奇怪,那些蘑菇各个红艳欲滴,伞盖壮硕入盆,瞧着便能毒死两头黄牛,可爹爹面不改色吃下,在随身携带的本子里写写画画,描绘它们的形状,赫修竹日日胆战心惊,生怕爹爹中了毒一命呜呼,可或许上天眷顾,这些年来白的红的绿的紫的吃了一通,爹爹这胃仿佛钢筋铁骨铸成,从没有出过差错。

赫修竹幼时也会暗忖自己和爹爹是被悬赏捉拿的犯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偷偷溜到官府布告栏前,趁着夜黑风高,借蜡烛观察画像上的模样,好在那画像换了又换,都没有他们的影子,久而久之他才放下心来,安心跟着爹爹四海为家。

只是好不容易天下平定,他们才过上一段安稳日子,这门前日日有人来访,以爹爹以往的行事作风,怕是又要连夜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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