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是为了过嘴瘾才说要捞人养在后院,宋泽然则是羞愤难当,觉得这话说出去就是在污辱夏意。
“行,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但从现在起,直到回京,如果你们还像刚才那样滋生事端的话,休怪本王不客气。”
话既出,即是命令。任宋泽然再多不忿,也只能憋着。
他又看向路旁的马车,心里又酸又涩。刚刚闹出那么大动静,夏意一定也听到了吧?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担心自己呢?
但这些心思无人解答,只是徒增烦恼,一路揣回京。亲王带来的军队行得很急,没用几天就回到了京城,就像是怕拖得越久,夏意会逃一样。
直看到夏意被押着送入王府大门,宋泽然也没找到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而后者下车后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心情一度十分复杂,宋泽然既觉得难过又暗自庆幸。难过的是夏意现在的处境,庆幸的是,如果夏意真的回头看他,他可能就此不顾一切冲上去把人带走。
王府和相府仅寥寥之隔,那几步路宋泽然几乎是飞回家,一进家门就径直冲向后院的书房。
大门被砰然推开,正在书房办公的宋明瑞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一月未见的儿子。
他早有预料,这小子是要来兴师问罪。果然,宋泽然一开口就是质问:“夏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说是你向朝廷上报的!”
“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宋明瑞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神情冷峻:“为什么是我上报的?那自然是有人出来作证举报渝西夏家的恶行!”
宋泽然满眼不敢置信:“哪里来的人证简直胡说八道!不说别的,渝西王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你都不去再仔细查查的吗!”
“混账东西!用得着你教我办事?”
宋明瑞被他这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到了,怒道:
“我怎么没查?那人证就是邪教的受害者!他家里人自焚,拉着他陪葬,他从火堆里逃出来,一路流落到京城就为了讨个公道。我见到他时他脸上就没几块好皮!”
“你想说什么?人证是假的?哪会有人把自己烧成这副鬼样来污蔑一个名门世家!”
宋泽然惊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睿亲王说的证据是这样的。
“人都招了,夏家意图谋逆,以邪教控制人心,赠以毒瘾药物,那幻婴草不就是州府衙门严格把控的吗!桩桩件件,全部指向渝西夏家,怎么清白得了?”
宋泽然反驳道:“不是的!这不可能……邪教一案发生后,夏意和我遇到刺杀,肯定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下的黑手,不可能是夏家……”
他急忙忙地辩证,宋明瑞却抓错重点:“你遇到了刺杀?”虽说这小子是叛逆不听话,但总归是自家儿子,宋明瑞不免担心。
宋泽然却全然不领情,又将话题转移回去:“我没事!我是想说,这很明显是幕后之人嫁祸给夏家的啊!说不定那个人证也是被欺骗。爹,求你了,你再去好好查查行吗?别那么快就让朝廷给他们定罪……”
“你此行去耀州,和夏意和好了?”
像是没有听到宋泽然说的大段推理,宋明瑞没来由地又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啊,我……”
宋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向家里人坦诚他和夏意的关系。但仔细一想,如果这时候不说,可能之后就没更好的机会了。
而正当他在纠结时,宋明瑞又补了一句:“夏意那孩子,是个好的。但是泽然,你以后也不必和他在一起处了。”
“什么……?”
宋泽然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的,毕竟从小到大父母都是鼓励他和夏意相处。
他急道:“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处了?如果是因为夏家出事……但我都跟你说了他们是被冤枉的,查清不就好了!而且我……”
“泽然,你以为当年渝西王一家奉旨进京,官家为什么要赐王府在我们家西墙?你又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会带你去渝西王府,让你去找夏意作伴?”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宋明瑞看向他,终是说出从始至终都瞒着他的那个真实意图。
“十五年来,朝廷从来就没有对渝西王放下过戒备。寻到机会,斩草除根,不过如是。”
第17章 夜会情郎
宋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一月未归,房间内应是每天都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但他现在的脑子却像是被厚积的灰尘堵住一般,浑浑噩噩无法思考。
或许,是他不愿意去深思宋明瑞话里的深意。
本以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却想不到,从一开始就被定下死罪。
做与不做,是与不是,此刻仿佛都无所谓了。
心慌到极致便是麻木,宋泽然盯着桌上的茶壶,一动不动。
一句话也不想说,一根手指也不想抬。他想,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多呼吸一下都挺累的。
是了,如果夏意真的出事的话,宋泽然不觉得自己能独活下去。当那轮最明亮的太阳从人生中消失时,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其悲痛,不如一起解脱。
但,就是舍不得。相识十三年,互通心意却不到一个月,本以为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相伴,谁又能料到分离的时刻即在眼前。
宋泽然晃晃悠悠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他现在好想见夏意,好想拥抱他,亲吻他,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把积聚的情感一滴不漏全部宣泄出来,不带走一丝一毫。哪怕渝西王府眼下被重兵把守,他也要想办法溜进去。
出了相府大门,他总有一种进入到陌生环境的错觉。从阴谋与谎言编织的笼子里出来,再睁眼时,生活十几年的地方好像突然间就认不得了。
脑袋还是有些发懵,宋泽然茫然环顾左右,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正要往西边去,转身时却不经意瞥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张脸,是见过的,但直觉告诉宋泽然不是他很熟悉的人。等到那人影已经走开,他才后知后觉追上去。
临安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景象,人群熙熙攘攘,将那个身影埋没其中。宋泽然莫名烦躁,这种差一点点就能想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试着往前追了几步,目力所及仍是找不到那个人。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街道中心驶过,人群自动分站两侧,他在最外围又看到那个身影。
而且这次,他看得很清楚,也瞬间就想起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将如今局面搅得一团乱的岐河江家,江寒煦。
宋泽然暗暗吃惊,他怎么会在京城?
身体比头脑行动更快,疑问还没理出思绪,他已经快速跟上去,准备一探究竟。
傍晚下过一场暴雨,恰巧为炎热的仲夏夜送来清凉。
夏意却觉得有些冷的过分了。夜风吹进来,宛如已过深秋。虽然几日以来,他努力放平心态,任谁见了都觉得渝西王世子不悲不喜似是没心没肺,但实际上,他只是强行把消极的情绪全部藏起。
他怕自己失控,他怕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弱点。
一家三口,被围禁在各自房间,王府大门、房门口、窗前,只要是能出入的地方都有卫兵。灭了灯,乌云遮了月光,房内一片漆黑,身处之地比寒意牢笼更甚。
百无聊赖,身心疲惫,不如入眠一忘烦忧。那些烦心的事暂且不再去想,或者说想了也没用。虽然还未到就寝的时辰,但即便熄灯屋外的人也不会觉有何异样。
反正只要人没逃出来就好。
夏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裹紧被子试图入睡。然而那些烦躁持续不断、丝丝缕缕地渗入脑海之中,无孔不入,将本就糟糕的思绪搅得更乱,连带着刚刚还觉得冷的空气也燥热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突然,静谧之中响起一声突兀的“嘎吱”声,赶走所有瞌睡。
夏意不由心惊,府内层层卫兵把守,怎么会有人进来?
是来杀他的吗?是江家的人,还是说……就是朝廷派来的?
想到这,夏意无声自嘲。明镜如他,怎会不知他们一家的处境。也就宋泽然那小子是个傻的,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辨帘外的动静,紧张的气氛下心跳声尤为清晰。听得来者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握紧枕下的短刃,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