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凉州战火暂歇,在那里领战两个月的虞逻便启程返回王城,只留下屠必鲁镇守城池。
一路披星戴月,回到王城时身上风尘仆仆,胡子拉碴,往日,他从外面回来都会去舒明悦的牙帐里沐浴,今日却脚步顿了片刻,转身离开。
自两国战火起到现在已有数月时间,但在他的授意下,无一人敢告知舒明悦。
她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入了可汗牙帐,虞逻却并未沐浴,而是坐在虎皮榻上很久,他脊背往后靠,神色疲惫地仰头,言语沉默。
他不知道还能瞒她多久,王城内兵马调动,动静很大,无论如何都藏不住,他骗了她,他说漠北赤狄叛乱,他要率兵去平。
“可汗,乌蛮将军回了。”
一道通传声打断了他的出神。
“传。”
虞逻正色,大步走出去,见外间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瞧见他来,立刻抱拳行礼道:“可汗!”
“雁门如何?”虞逻伸手扶起他。
早在得知巽朝军队压境幽并之时,他便先一步派遣乌蛮先袭雁门,欲化被动为主动,也能缓解雍凉的一部分战火压力。
“可汗放心!并州已无北袭之力。”乌蛮神色浮现鄙夷,道:“早年我闻沈燕回之名,还当他如何英勇,却不想是个病歪歪的白袍将军,迎风咳血,莫非巽朝无人了?竟然派他来!”
虞逻眉头微隆,“沈燕回?”
“是他。三日前,我率兵攻雁门,领兵防守雁门的将军是沈燕回。我命人攻城,他为了鼓舞士气,着铠甲站于城墙中上,我便取了重弩瞄准他,正中胸膛,也不知咽没咽气。”
“如今雁门关群龙无首,已经乱成一团了,自顾不暇了。”
乌蛮笑了笑,话音一转,夸道:“这批新改过的强弩的确不错,上手十分快,若是操作得意,射程能有一里余。”
虞逻眉头深皱,心底忽地浮现起一抹极其强烈的不安之意。
——也不知咽没咽气。
这个答案,很快就知晓了,两日后,雁门密探传来消息,沈燕回已经亡逝,雁门大乱,姬不黩派宁国公裴正卿接任雁门防守一职,已在赶来的路上。
牙帐内一片死寂,虞逻面上的情绪宛若凝固,背靠椅子没有说话。
处铎站在下首,觑了眼他神色,轻声问:“可汗还在担忧可敦?臣已经吩咐下去,保证无人告知她雁门一事。”
“担忧?”虞逻冷嗤一声,漠然道:“我担忧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难不成怪我?”
处铎沉默了一会儿,“……是。”
虞逻的神色却烦躁,闭了闭眼,“出去罢!”
随着处铎的离开,牙帐重归于寂静,然而内里的情绪却并未缓和半分,反而有愈发压沉之势。
恰在此时,又有下侍入内,低声道:“可汗,可敦派云珠来,问可汗晚上要不要一同用膳。”
自他从凉州回来,已有三天,两人却没见过。
若是往日,虞逻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小公主知道找他了!
现在他心里的情绪却复杂非常,张了张口,本想应下,却话到嘴边便成了,“我今日议政,无暇,你告诉可敦,不必等我。”
“是。”
下侍领命退下。
云珠回去复命,舒明悦站在铜盆前净手,听到之后,神色便是一愣,细眉微蹙。
她眼瞳里浮现了几丝疑惑,虞逻甚少如此冷她,这几日,着实有些奇怪了。
许是第六感,她心中浮起一抹强烈的不安之意。
“知道了。”
她抿了抿红唇,用帕巾擦干手,便一人动筷,吃起了晚膳,吃了两口,如同嚼蜡,总觉得不对劲。
她叫人把晚膳装入食盒里,想了想,又命人重新炖了一盅汤。
梳洗一番后,便带着食盒去了可汗牙帐。
入内,便见灯火通明,虞逻伏于案前,一旁堆积了许多案牍,似乎真有不少文书要批阅。
见她来,他神色稀松平常,撂了下了手中毛笔,瞥了眼她手中食盒。
舒明悦瞧见他面上疲倦之色,一怔,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一旁,很自然地坐到他腿上,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眉毛。
“多忙?连我都不能见?”她噘嘴,神情不满。
“这不是——”虞逻一笑,抱着她亲了口,哄道:“本想晚些去,不想你来了。”
舒明悦才不信,扭头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伸出两只细白的藕臂抱住他脖颈,秋水似的眼眸眨了眨,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回来三天不见她,可不像他作风。
“有。”虞逻低声笑,手指绕着她青丝打转,慢吞吞开口道:“赤狄族领送了我几个女人。”
闻言,舒明悦一懵,旋即神色大怒,没等开口,便见男人抬手捧起了她脸颊,他凝着她面容,扯唇慢悠悠笑,“但是我没要。”
舒明悦仿佛被戏弄了,撞入他戏谑的眼神后,耳朵尖一红。
什么毛病,说话大喘气?
她忍不住手握成拳头,捶他小腹。
虞逻嘶了一声,也不恼,只淡淡唔了一声,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白嫩脸蛋,继续道:“我和首领道,首领不知,我妻子是个醋精托生,别说收下别的女人,纵然我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晚上都会把我踹下床,我可不敢收。”
“你才醋精托生!”舒明悦羞恼,掰下他的手道,“你莫要拿我当借口!不敢收?我可不敢将你如何。你想收谁便去收谁!我不拦!”
话到后面,竟然隐隐约约地带上了几分赌气之意。
虞逻闻言,低头,笑得胸腔微微震动。
舒明悦脸色涨红,立刻伸手两只手去捂他嘴巴,凶道:“你笑什么?不准笑!”
小公主的情绪变得真的很快,稍微一带,便会将刻钟之前的事情忘在脑后,虞逻一手扣着她腰肢,另只手忽地扣着她后脑勺,压了过来。
舒明悦一呆,眼睛微微睁大。
两人坐在椅子上,地方十分小,她被他圈在怀里,仿佛陷入了一副沉沦地。他亲她的唇,丝毫不知羞涩为何物,更不知浅尝辄止。
那一瞬间, 舒明悦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身体微颤,恰似火树银花炸开。
起先,舒明悦还躲了躲,这里是会见臣下的书房,随时有人求见。但虞逻那厮,显然不许她走,椅子上的确过于逼仄了,他将衣衫凌乱的她抱起来,走入了内间。
不知为何,今日的虞逻比往日都要热烈,舒明悦咬唇,忍不住伸手推他,却被他扣住了手指,犹如涸泽之鱼,到了后来,连抬臂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虞逻抵着她额角,温热的汗珠划下,吧嗒一声砸在她脸颊,低哑声道:“悦儿,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三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两人有一个孩子。
舒明悦含糊地哼唧了声。
虞逻低下头,手掌抚摸她平坦小腹,双目染上一抹赤红,忽然又将半睡半醒的她捞起来,翻了一个身。
舒明悦雾蒙蒙的乌黑眼瞳睁大,扭头看他时神色满是讶然。
怎么,又来——
那一个月,两人比往日的时候都要频繁。
之后,虞逻又去了幽州边防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
八月初。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思绪陡然被拉回现世。
虞逻闭了闭眼,已经不想再回忆后来发生了什么,在后来的数千个日夜,他都无比后悔,那日弃她而去。
他原本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再见她一面。
至少不该让她一个人在绝望中孤零零地离世。
可是他一次都没去,一次都没有。
他脑海里情绪不断扭曲冲撞,双目慢慢赤红,呼吸也渐渐急促,就在即将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忽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那些强烈的情绪压下去。
他抱着怀里的小公主,低声又道了一遍,“我真的很想你。”不止是上辈子的思念,也是这辈子的思念
话音入耳的一瞬,舒明悦的手指尖慢慢蜷缩,有些情绪,根本无法理智地控制,比如这句很想她,不由地叫她有一瞬失神。
那日在她心里一一破碎的念想又在重新聚拢。
想?想什么呢?
舒明悦猛地回过神,抿唇,自嘲一笑。
他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他了。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