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定国公府真的别无他意,只是想看你平安回府否。”
又比如诚恳道歉——
“对不起,那日是我的错。”
又或者如她所愿——
“公主放心,我当没发生过,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裴应星神情暴躁,手掌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想砍什么东西,脑子里也不停地犹豫,该说哪一个像她解释,不由地俊脸一黑,好像那个都不好。
再一抬眼,舒明悦已经走了。
他一愣,抬腿想追上去,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只沉默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
舒明悦回了凤阳阁,前脚刚入宫,太医院那边便来了消息。
小医侍道:“这张药方的确是太后命胡太医给静安翁主调配的药膏,有祛疤淡痕之效。”
舒明悦放下心来,追问道:“可还有余下的膏药?淡化剑伤如何?”
小医侍摇头,“膏药都送去寿康宫了,若是殿下需要,可再重新调配的一些。若是想淡化剑伤的话,药材配比或许需要重新调整。”
舒明悦点了点头,偏头示意阿婵赏赐。阿婵抓了一把小金鱼放到那名小医侍手里,笑道:“有劳小医侍了,还请医侍与胡太医费心些,再调配一副膏药给定国公用。”
小医侍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应下,“岂敢,分内之事而已。”
那一把小金鱼,粗略一数十几个,出了凤阳阁的宫门后,小医侍放在牙上咬了一口,嘶——真金。他顿时眉开眼笑,偷偷从中拿了两个塞进自己袖口,余下则拿回去给胡太医。
当天晚上,太医院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翌日一早,一只白瓷小药罐便送到了凤阳阁,打开盖子后,里面露出盛放的半透明青色膏药,细闻一番,还有淡淡清香。
舒明悦低头凑着鼻子嗅,一时间专注,也没发现周围的宫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去,抬头吩咐道:“云珠,你把这个给我哥哥——”
话未说完,忽地戛然而止。
她视线中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狰狞恐怖,直把小姑娘吓得惊呼一声,往后摔去。
舒思暕敛了鬼脸,阴阳怪气道:“两天不见,连你亲哥都不认识了?”
“哥哥!”舒明悦神色气恼。
明明是他故意做鬼脸吓她!
瞧见小姑娘又有点恼了,舒思暕揉了揉耳朵道:“小点儿声嚷。”说完,他在旁边椅子上大剌剌坐下,伸手把一卷画像递过去。
“你昨天让我去查的杜澜心生母,长相画在上边了。”
舒明悦眼睛一亮,“这么快?”
舒思暕哼笑一声,得意道:“你哥哥我是谁?能不快?”
舒明悦眼眸弯弯,毫不吝啬地递他一个赞许眼神,便接过画像展开来看,只见一个美貌妇人出现在画中,细细眉,一双微垂朦胧眼,和杜澜心像了六七分。
舒思暕看着妹妹,缓缓道:“她生母是杜洪救下的孤女,身份来历皆不明,说一口吴侬软语,会弹琵琶,名唤雀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杜澜心手里有玉佩,又能说出王玢儿的事,年龄也对得上,她说自己是王玢儿的女儿,太后信,她便是。”
舒明悦小脸一垮,“那怎么办?”
舒思暕轻笑,不以为意道:“你不喜欢她,和哥哥说不就成了?这么大费周章,至于?”
“哥哥!”舒明悦立刻严肃了一张脸蛋,认真警告他,“你不能胡来!”
虽然她哥哥现在正八经看着像个人样,但当年在并州,却是威名赫赫的小霸王,真惹怒了他,出手要人命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可现在不是黄沙埋骨的乱世了,新朝立国,律法重塑,太平世开,岂能由着性子胡来?
舒思暕懒得理她。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日他妹妹揪着人脑袋撞了个血窟窿,恐怕杜澜心已经恨死他妹妹了,今日不除,将来必有后患。
“行了,我不与你说了。”舒思暕摸了摸鼻子,话音一转,“你刚才想叫云珠拿什么给我?”
“哦,是这个。”
舒明悦连忙把那卷画像放下,取过那只瓷白药罐,递给舒思暕,道:“把膏药抹在后背上,早晚各一次,可以祛除疤痕。”
****
一晃,半个月后。
这日一大清早,阿婵捧着一封信入内,是大表哥沈燕回从徐州送回来的信。
凤阳阁内,舒明悦站在桌案前,将哥哥和大表哥分别送来的两幅画像摊开在桌案上,无一例外,全画是杜澜心的娘亲。
只不过大表哥送来那卷画像是存在徐州杜家祖宅的一副旧像,里面王玢儿的容貌更年轻一些,坐在数下低眉浅笑,与如今的杜澜心愈发相似。
仅看画像,自是看不出来什么。舒明悦的眉头愈蹙,手指轻抖,展开大表哥送来的那信封,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强劲有力,写到——
雀娘,杜澜心之母,杜洪第三妾。
大邺(前朝)九年,五月,雀娘乘船北上避难,途径徐州,遭遇敌袭落水,为路过的杜洪所救,后入杜府为妾,次年六月,产下一女,名为澜心。
雀娘说吴侬软语,擅弦乐,尤擅琵琶,被杜洪所救之前过往不明,或出身青楼。
……
舒明悦飞快地往下看,视线落在那句“伺候日常起居的丫鬟道,雀娘左腰处,有一块红色胎记”时微微一定。
红色胎记——
她倏地睁大眼,神情激动不已,有了!
太后是王玢儿的亲娘,总不能连自己女儿身上的胎记在何处都不知道吧?
如此一想,舒明悦红唇一翘,只等太后从骊山行宫回来,再问便知。恰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匆叩门声。
宫女低声道:“殿下,郑良求见。”
舒明悦嗯了一声,心情颇好地把信封收好,命人把郑良请进来。
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推开,一位身姿清瘦,面容不打眼的蓝色锦袍内侍快步入内,朝舒明悦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殿下。”
舒明悦笑问:“延嘉殿怎么了?”
郑良低声道:“受赵郡王世子相邀,三皇子与他去骊山行猎,三刻钟之前,便已经出宫了。”
闻言,舒明悦唇角的笑意霎时间收敛,惊怒之间,一下子拍着桌子站起来,杜澜心才走几天?姬不黩就忍不住要去骊山找她了!?
顿时一张小脸郁闷至极。
原本以为她管不住杜澜心的腿,这下可好,原来是管不住姬不黩的腿!
舒明悦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心中那抹烦躁,勾唇冷笑一声道:“收拾行李,我也去骊山!”
她就不信,杜澜心和姬不黩的缘分当真斩不断!
半个时辰后,数辆华丽的马车自丹阳门驶出,奔往骊山方向。
随着马车于官道上疾驰,太阳也渐渐高升,正挂于天幕之上,今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站在城楼上眺望,整座长安城仿佛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祥和热闹。
……
宁国公府,曜日居。
曜日居所处荒僻,周遭几乎无人踏足往来,子善从暗桩那里取回从北狄送来的加急密信后,一刻不敢耽搁,快步回到院子里,匆匆拿给主上。
木筒上有三道细细的红杠,这在北狄,意味着信中之事十万火急。
裴应星眉头微皱,手指轻动拆开朔封,取出里面的羊皮卷,一目十行地往下读,神色越来越沉。
子善见此,小心翼翼问:“主上,发生了何事?”
裴应星一言不发,将羊皮卷递给子善,子善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贺拔带三千兵士叛离大可汗牙帐,向西逃去,不知所踪,乌蛮将军率兵去追,自两日前亦失去音讯。
读完,子善的神色大变,立刻抬头问:“主上何时启程回北狄?”
裴应星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淡垂眼眸,接过那封羊皮卷后慢慢燎火点燃。
烛火在略显昏暗的屋室内跳跃,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波谲云诡的光影,贺拔叛离,乃是大患,一旦处理不好,北狄王庭可能便要分裂了,他自然要立刻赶回去。
只是,他担心那东西阻挠。
在来长安之前,他几次试图返程北狄王城,然而他白日往回走,入夜后,那东西就逆着他的方向继续往南走。
折腾两次之后,他便知道,那东西不来长安誓不罢休。
若是此次他回北狄,他还不愿意走,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