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空云落听到的动静,那野兽似是在来回打转,形迹可疑,空云落望向动静方向,眼中微凝。
他朝那儿走去。
绕过了一棵古树,又穿过厚厚一丛野草,空云落来到了他所闻之处,这一片草木的味道过于浓郁,月光似乎也更明亮些,空云落略感不适。
他看向不远处一丛茂密的草丛,草丛间隙缀着些许白色小花,楚楚可怜。
却有一双腿晾在草丛之外,乍一看就像两只断腿,令人毛骨悚然。空云落不变颜色,他走了过去,拨开了长长的草叶。
看到了躺在下面的曲谙。
在皓月之下,曲谙被月色笼罩,闭合的双眼毫无防备,仿佛一颗被遗失了的珍宝,让空云落找到了。
曲谙似乎是被惊扰了,他慢慢睁开眼,眼中映出了一张脸,面如冠玉,修眉俊目,周身似乎散发着疏疏冷冷的清光,如月下神祇。
曲谙发怔,梦中那张微茫的脸,在此刻忽然清晰。
“你怎会在这里?”
曲谙听到这位月下神开口,音色低沉冷淡,语气却夹杂些许熟稔。
但他没精力多做他想,飘忽道:“被人抓过来的,在一个山洞里。”
“何人?”空云落眉头微蹙,曲谙的脸色不是被月光照白的,而是本身就白得吓人,他扶起曲谙,曲谙无力站立,身体软绵绵地顺着他的力靠,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里。
怀抱意外的宽厚温暖,曲谙闭上了眼轻轻舒了口气,空云落也没觉察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对。
“我不知道是谁……”曲谙愈发气若游丝,他费力抬起手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空云落道:“我从那处过来,并无山洞。”
“有……有的。”曲谙虚弱道。
“别说话。”空云落道,他摸了摸曲谙的脖子,竟是微凉,他唇抿成线,一手搂紧了曲谙,另一只手绕过曲谙的腿弯,将他横抱起来。
身体悬空让曲谙心慌,他抓紧了空云落的衣襟,偏过脸额头抵着空云落的锁骨。
这仿佛出自本能的依赖让空云落的心头微微一颤,他低头看了看曲谙,眼中意味不明。
贴着暖和的躯体,曲谙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问道:“还没问您是?”
空云落目视前方,并不答话。
曲谙自顾自说下去:“我听你的声音很耳熟,长得也似曾相识……啊,想起来了,你是楼姑娘的哥哥。”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不过能遇到你太好了。”
“我能申请换个姿势吗?毕竟被这样抱着实在有点……”
空云落总算垂眸给了他一个眼神,“废话一如既往多,你没发现我们一直原地打转么?”
曲谙这才把视线投向周围,依然是树木山石,而正前方那丛被压塌的草,白色的小花宛如一层单薄的小雪,正是他最初躺过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曲谙喃喃。
“迷障。”空云落抬头看着月亮,它亮得异常,流泻的光辉就像是弥天大网,笼罩着它的猎物。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曲谙问。
“你想死么?”空云落反问。
曲谙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想,因为想见的人还没见到。”
想见的人……是洛洛吗?
空云落像是尝到了酸甜的果实,难以形容的情愫缓缓涌了上来,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要笑不笑的古怪模样。
“那你便不会死。”空云落道,望着上空,眼睛微眯,“抓紧。”
“呃?”曲谙茫然地抓紧了空云落的衣服。
“脖子。”
“嗯?”曲谙狐疑地搂住了空云落的脖子。
紧接着,嗖的一下,空云落平地跃起,足有五丈之高,他再借树冠之力,二度腾空,这高度脱离了那片山林,月光迷蒙了下来。
“这……”曲谙失重了一瞬,他的心脏几乎要脱体。
他们落下了。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关头曲谙想的是,他经历过古代过山车,经历过追杀长跑,现在又是山间跳楼机,他要是还能活着,他以后绝不会再说自己有心脏病!
空云落以内力做风,缓缓落在了另一处平地,迷障虽未破,他们却已走出。
空云落一路将曲谙送回了竹屋。
曲谙晕过去了,只是受惊,并无大碍。空云落在心里嘲了句“弱不经风”,但放下曲谙的动作却很是小心。
房屋昏暗,对空云落却没有影响,他依然能看清曲谙的容颜,这么瘦小的脸,他竟会叫得出“哥哥”。
空云落伸出手,指背贴着曲谙的脸颊缓缓摩挲,从眼角到下巴,柔软而温暖。
他静静看着曲谙,眼里有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第33章
曲谙醒来已是白昼,他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梦,乃至于睁开眼后依然疲惫不堪。
昨晚发生的事,因为太过离奇而被他归到梦境中,他做了个惊现的噩梦,可打呵欠时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在提醒他经历了什么。
曲谙猛地回神,然后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没有缺点什么。
在历经被掳走,被灌药,再逃脱,迷路,最后从天上降落,他居然都没死,命简直比金刚石还要硬!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了,曲谙回想起来脑子还是一团糟,但他却深深记住了那张非凡的月下容颜,还有对方宽厚的胸膛和结实的臂膀……
曲谙脸莫名发烫,那样的相遇相识也太过浪漫了,如果当时他没那么害怕,就要以为自己所在是一本少女言情了。
只是还没问到他的名字,也没好好说句谢谢。
曲谙实在不想起来,身体上下都还残留着昨天的后遗症,睡了一晚上也没补充上一点儿力量,但他现在不是自由职业者,必须得按照偏院的规矩来。他强撑着起来,去打了盆水,没力气搬进来就只能在外面洗,脸上的几道伤口沾了水有些刺痛,但都结了痂,摸上去滑滑的,应该是上了药。
他还帮我上药了。曲谙心里有多了分感激。
发生了这件事必须要上报,毕竟有人敢直接擅闯偏院劫人,也是在挑战偏院的权威。曲谙便打算将此事告知掌事,凑巧当时四个掌事在商议事情,曲谙在外等了一会儿,就开始感觉累了,身体是不是摇晃,几乎要站不住。
我这是怎么了?曲谙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很烫。
掌事唤他进来,他拧了把大腿,强打起精神,进去将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但由于过于诡谬,掌事皆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就连曲谙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身上有种种证实,他也会觉得这都是他的臆想。
北源部掌事道:“据我所知,不归山并无瘴区,也不曾听闻哪个山洞里住过人。”
“再者说,你还能巧遇一美人。”邹掌事笑道,“莫不是黄粱一梦罢?”
“不是梦,我脸上的伤就是在山上被树枝划破的。”曲谙说。
“我听闻昨日你出去喝酒了。”刘掌事睨着他道,“酒后莽撞,剐蹭到哪里,也说得过去。”
听到他喝过酒,这件事就更难被当真。
“可我昨天没喝醉……”曲谙声音渐弱,他能感觉到自己没被信任,在不相信自己的人面前努力证明,是件很乏力的事。
东仁堂掌事安抚了他几句,还撑开他的眼皮看看,告诉他眼中混沌,疲劳伤神,让他回去好生休息。
曲谙说我被灌了古怪的药。
东仁堂掌事便又为他把了脉,“脉相与往常无异。莫要多想,少碰酒水。”
最后曲谙得到的结果是,邹掌事给他半天假,让他休息够了再开工。
掌事们陆续离开,曲谙垂头丧气慢吞吞地走着。
“我劝你管好自己。”
曲谙抬起头,刘掌事还未走远,对着他语气严峻。
“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曲谙,你要是想老实呆在偏院,就别给偏院惹出那么多事端。”刘掌事道,“若再有下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滚。”
上次被夜血门追杀一事,曲谙也曾向刘掌事说过,希望他能想办法联系到段先生,但却被冷处理了。刘掌事对他有很大的意见,其中缘故他不知晓。
眼下曲谙也没心思去想这些。
曲谙脚步虚浮走回去休息,如果手边有镜子,他就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吓人,神情委顿,惨败如纸,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下一秒归西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