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玿记得连宵给了曲谙两包药,他去拿过来,抽出了一小把,死马当活马医那样,塞进了曲谙的嘴里。
接着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在曲谙身上,自己坐在火边,沉默地看着燃烧的木头。
曲谙是在马车上醒来的,马车略有摇晃,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体验了。
看来他们进了城里?
曲谙摸了摸额头,还是滚烫,他浑身在难受,这也是活着的证明。
他又挺过来了?
曲谙感觉嘴里苦涩,吐出来一看,是晒干的莲心垂叶草。应该是段千玿见他烧得厉害,喂给他的。
身上还有一件衣服,也是段千玿的。
他人其实挺好的……曲谙昏沉的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曲谙模糊间感觉有人上来把他扶出来,再背下马车,车外的空气简直沁人心脾,曲谙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背自己的人不是段千玿,段千玿正在与人交谈。
“给他安置一处地方,随便找个活计。”段千玿冷淡道。
“遵命,小的立刻吩咐下去!”和段千玿对话的人身材高壮,比段千玿高出半个头,但在段千玿面前十分谦恭。
段千玿正欲离去。
曲谙虚弱喊道:“段先生。”
段千玿步伐稍驻。
“我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曲谙又晕了过去。
段千玿道:“尽量别让他死了。”便走了。
“小曲,你有熬夜写,医生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罗姨。
“嘿嘿,最后一次了,断更要被读者骂的。”
“什么事情比身体重要?真是不让人省心。”
“好罗姨,给我煮碗面吧,我饿了。”
“我煮好了你必须关电脑,听到没?”
“听到啦——”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空隙,他的心律骤然失常,心脏每一次跳动,泵出的不是血液,是硫酸,他的四肢僵硬发凉,整个人从座椅上倒下,紧接而来的是胸闷,其他脏器也跟着失常疼痛。
从病发到抽搐昏迷,这个过程很短暂,死神不再对他宽容,利落的收割掉他的性命。
他看到罗姨端着面进来,看到他后面摔落一地。
他看到医生对他进行心脏复苏,最终遗憾宣布他的死亡。
他看到网站发出的讣告,他的编辑同行为他点起一根蜡烛。
他看到评论下读者的一个个不可置信的评论。
……
曲谙睁开了眼。
“哟,曲公子,醒了?”一个生面孔探进了曲谙的视线。
曲谙晃神了好一会儿,眼中才聚起焦,“你……”
声音干涩得厉害,说是磨砂纸也不为过。
那人殷勤地扶起曲谙,又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曲谙慢慢喝了下去,他在梦境里感受到的真实,被真正的真实无情割裂,这是他重生的第四天,他依然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他早就立下遗嘱,死后所有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归给他的保姆罗姨,希望罗姨不要对他的死感到愧疚。
喝下一杯水后,曲谙感觉好多了,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沉重,在看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宽敞明亮的屋子,窗前有一张软榻,上面布着茶具,很是风雅,地上甚至还铺着地毯,这环境体验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好的一次。
“这是哪里?”曲谙问,他就记得自己被人背下来,段千玿要离去的背影,其余就没有了。
“这儿是不归山庄的偏院。”给曲谙倒水的人说。
“偏院?”曲谙面露疑惑。
“这儿可是全镇离不归山庄最近的地方。”那人的口吻很是自豪,“平日不归山庄的吃穿用度都是从这儿送上去的,有时还能见着里面的大人呢!”
又是一个作者本人也不知道的设定……曲谙对自己感到无奈。
“我叫曲谙,曲调的曲,通达谙练的谙。”曲谙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庭,曲公子你叫我阿庭就行!”梁庭爽朗道。
“那你也叫我曲谙,别叫曲公子了。”曲谙难为情道,他是个冒牌货,称不上“公子”。
“那怎能行?”梁庭连连摆手,“您可是段门主的亲自带回来的,不可和我这个下人相提并论。”
曲谙只能无奈笑笑,他又问:“段先生他呢?”
“门主回山庄里了。”梁庭答道。
曲谙点了点头,他按了按胸口,说:“阿庭,你有没有看到两包药?”
“在桌上呢,我给您拿过来。”
“能麻烦你帮我煮一碗药汤吗?”
“这哪能是麻烦呢!”梁庭非常热心,很快找来小灶和药锅,熬起了药汤。
趁着时曲谙向他打听起这个不归山庄的事。
不归山庄,云泽院。
段千玿身型挺拔如一把内敛而锋利的刀一般,径直走向云泽院里侧的一间屋子,这个有山泉清灵淌过,如画般淡雅闲适的小院,是不归山庄庄主的居所。
就在那间屋外,伫立着一人。
玄色衣袍随风而摆,乌发如黑墨,背影修长而宽阔,周身的气息平和,像温润文秀的刀鞘般。
段千玿的目光落在那背影之上片刻,对方开口道:“回来了。”
“庄主可在?”段千玿淡道。
“在。”
“那你为何不进去?”
“等你。”对方回头看他,他的眉目俊雅,仿佛自山间而来的仙人,眼底比山泉更清澈,“我猜你回来,一定会先来这儿。”
“不知萧门主有何贵干。”段千玿并不看他的眼睛。
“自然是有事要与你说。”萧责道。
“我是来见庄主的。”段千玿面带冰霜,“萧门主有事,先叫你的人准备好拜帖送到我的门下,我在决定要不要听你的事。”
萧责轻叹一口气,“千玿,你我何时……”
段千玿对着门抱拳低头,“庄主,隐门段千玿求见。”
萧责见段千玿不近人情的模样,眼中掠过无奈。
不多时,门打开了,却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子,她脸色略显苍白,容貌秀致,气质如细雨,纤弱而柔美,她转着轮子,慢慢驶出。
“楼姑娘。”段千玿道。
“千玿回来了。”楼雯润弯眼笑道,“昨日饮茶时,萧责还说起你呢。”
段千玿薄唇微抿,道:“楼姑娘,庄主可方便见我?”
“云哥刚睡下。”楼雯润有些艰难的关门,段千玿上前帮她。
“多谢。”楼雯润轻声道,“不知是杂事纷扰还是练功瓶颈,云哥这几日心神不宁,不喜见人。”
段千玿顺势为她推轮椅,“那我改日再来向庄主禀报。”
路过萧责,对方伸出手抓住了段千玿的手臂,“千玿,该听听我的事了。”
楼雯润好奇道:“你们有事吗?”
“无。”段千玿手臂微动,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隐藏内劲,震开了萧责的手,“楼姑娘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呃……”楼雯润夹在他俩中间,左右为难。
“无碍。”萧责对她淡淡一笑,再对着段千玿说:“我会亲自奉上拜帖,等你的回复。”
段千玿轻哼一声,推着楼雯润离开,萧责也随后,很快,云泽院恢复宁静,如山中天然雕饰的仙居般,只有清脆的鸟鸣和潺潺流水声。
屋内。
香炉飘出袅袅白烟,焚的是百年檀香木,檀香带着安宁的禅意,徐徐的香气能令人凝神定气,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但这对屋中人毫无用处。
确定所有人都远离云泽院后,躺在榻上的男人翻身坐了起来,盘腿运气,镇压住体内躁动的内力。
世人眼中的不归山庄庄主,应当是嗜杀成性,满身血气,如厉鬼如修罗的人,可眼前这人,眉宇修长,轮廓精秀连女子都要自愧不如,那五官更是天神所赐一般,俊美得不似凡人。
此时他神色寒沉,就算一动不动,周身压迫的气场也不容小觑。
七日前,他的身体就出现异常,内力会突然失控,冲击着他的经脉,隐隐有要脱体而出的趋势。
就像现在,他极力压制,却还是让一缕泻出,仿若无形的刀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放射,瓷器破碎,储柜被乱刀刺穿,甚至连窗户都被撞破,打在屋外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砍痕。
不过一瞬,屋内的摆置如被狂风过境,一团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