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曲谙的生命里再无空云落。
次日,空云落便去向连宵请辞,说的话竟也和之前那二位相差无几。
“在下做事疏忽,害得医馆与人结恶。”空云落道,“对安公子也照顾不周,自觉难以胜任护卫一职,还请让在下另寻他路。”
连宵一时间头脑炸裂,压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连宵道,“受难的分明是你,谁怪罪过你?”
“我自己。”空云落小声道,“本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却想投机取巧,事事都以博得曲谙关注为因,最后弄巧成拙。
“好了,你老实说,是不是安任说你了?”连宵问,这几日他俩之前隐有隔阂,连宵稍有察觉,在他这里曲谙可以任意搓揉,但曲谙也有刚烈的一面,不然也不会与张大少闹起来。这次曲谙的刚烈大概是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空云落摇头,“他很好。”
讲到曲谙,他总忍不住捧出真挚,语气中都带着几丝不由自主的温柔。
“他从不刁难我,对我说话也很和善,昨夜见我晕倒,还对我照料有加。”空云落嘴角挂着浅浅地笑意,将这些说出来,宛如又重新经历过一次。
“那你为何还想走?”
“……他很好,却不适应我在他身边。”空云落私心将“不喜欢”换成了委婉的说法,“安公子抱病在身,顺应他的喜好,让他过得更自在才是最好。”
连宵无言,心说真是造孽,明明无可挑剔,曲谙怎就是看不上?
“只是不在医馆做事而已。”空云落道,“若是他在外再遇到危险,我不会坐视不管。”
“哎,这……你等着,这事还有得商量。”连宵匆匆留下一句,又来到曲谙那儿,要他一个准话。
“周寻要走?”曲谙微讶,想起昨晚周寻说的“今后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这就是他的做法?
“他也来了半个月,时至今日,你老实说,还是不喜欢他?”连宵认真问。
“干嘛这么问?我谁都不喜欢。”曲谙笑道。
连宵眉梢一吊。
曲谙忙道:“你除外,你是我的好大哥。”
连宵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走了。还挺可惜的,我上哪儿找这么能干的人去?”
“……就非走不可么?”曲谙揉了揉鼻梁,“医馆能做事的地方不挺多吗?这几日他不在我身边,不也挺忙的。”
连宵道:“我看他那模样,倒像为你伤心不浅的样子。”
曲谙:“……”
“这可不是玩笑,人家才刚为你走过虎穴,挨了一晚上打,你呢,好脸色都不给一张。”连宵道,“他却还都念着你的好呢。唉,造孽。”
曲谙:“……”
“行了,你继续喝你的茶。我去多支些银子给周寻。”连宵道。
“哎。”曲谙开口,垂着眼皮,眼睛犹豫地左右动了几下,嘴角抽了抽,道,“叫他留下吧。”
之后,曲谙把空云落叫到了跟前。
空云落垂首低眉,一副犯了错不敢面对的模样。
曲谙在端详着他,从脖子根露出绷带来看,他身上的伤定然不少,脑袋还缠了一圈,看着就挺惨。即使如此,他还为了他的任性,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而是跑外头忙活,真是……愚蠢。
“周寻,你知道我为何一开始就不待见你么?”曲谙淡然道。
空云落胸口一紧,慢慢抬起头,“为何?”
“因为你身上有种让我熟悉的感觉。”曲谙道,“像我的一位故人。”
空云落的眼睫极快地颤了颤,他以轻松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潮澎湃,“怎样的故人?”
曲谙道:“唔,关系不太好,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空云落:“……”
曲谙又补充:“你和他只是稍微相似而已。”
空云落连勉强笑笑也做不出来,像嚼了块黄连,苦得难以言喻。
“世上凡人千千万,有相似之处无可厚非,可你偏偏是贴身护卫,于是这点相似就被放大,所以我不太喜欢你靠得太近。”曲谙道。
空云落艰涩道:“是我失了分寸。”
“你很好,是我不好。”曲谙真诚道。
空云落用力摇头,他怎能让曲谙对自己说出这话,他会遭报应的。
“别这么说,你是天上的云彩,我不过是河边淤泥。”空云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安公子这段时日的关照,我……”
“我没赶你走。”曲谙心里头有股说不上来的烦操,面对周寻,他摆不出对连宵的“油嘴滑舌”。总有点儿放不下身段。
“啧,医馆缺人手的地方多着,总不差你这口饭吃。”曲谙说。
空云落低落道:“你不必勉强。”
曲谙横他一眼,“难道让你留在我身边才不算勉强?”
空云落小声说:“我没这么说。”
“连宵说你木头脑袋还真是没错。”曲谙道,“先把伤养好,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话外之意,就是曲谙愿意让他继续呆在他身边?
空云落被这惊喜砸得有些懵,顺着本心点头,“好。”
空云落身上这些伤,也就是看着可怕,没几天就愈合得七七八八了,也就软骨散棘手些,却也仅是让他变得和常人一样罢了。
曲谙叫他安心养伤,他便乖乖听话,老实地待在自己屋子里,哪怕听到曲谙的声音心痒得厉害,也不妄动。
他想明白了,自己之前都是在按照内心的想法行事,只想离曲谙近些,多看曲谙几眼,这些心思全让曲谙察觉到了,极为不妥。
要听从曲谙的想法才是正道。
于是空云落的外伤愈合 后,便主动向曲谙请教,开诚布公的谈起此事。
“你该做什么?连宵没和你说么?”曲谙反问。
“连大夫将我指派给你,我就是你的人了。”空云落十分自然道,“应当听从你的吩咐才是。”
曲谙摸摸下巴,“仔细想你倒确实做了不少多余的事儿。”
空云落:“……”
“我也没什么吩咐,没你在不也过得好好的。”曲谙懒散道。
空云落小声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做?
曲谙忽然有点上心,医馆里都是大夫,各个让他谨遵医嘱,他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周寻要是什么都能做的话……
空云落眼看曲谙动心,但没一会儿又恹恹,“算了,你肯定都会告诉连宵。”
“不会!”空云落快速道,“只听你的。”
“那你现在上东街帮我买个杨记馅饼回来。”曲谙道。
空云落呆了下,“杨记馅饼?”
“买个馅饼也不行?”曲谙嘟囔。
“我明白了,立刻便去!”空云落说完就匆匆离去。
这命令在空云落听来摸不着头脑,但却是曲谙念想已久。他在医馆见过不少人吃过这馅饼,外壳焦酥,内陷多汁,咬一口下去好听又好看,他馋了许久,可连宵不让他吃,说这东西重油重盐,他吃了不好。
一口都不让,真是没天理了。
空云落才去了一刻钟不到就回来,手里的馅饼还是烫的。
“给。”
曲谙欣喜地接过来,两个手掌那么大的馅饼散发着浓浓的焦面香,还有藏不住的肉香,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他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被烫了个心满意足,这股味儿总算吃到嘴里了。
空云落就看着他吃得腮帮子滚圆,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内心的空缺在此刻被填满。
他还能看到曲谙因为一点小事而快乐,已经无比幸运了。
哪怕余生如此,也足矣。
接着曲谙的第二个要求——
“去库房,取两坛药酒来,积灰最厚的那种。不能被人发现,发现了也别供出是我,否则我皮会被扒下来!”
第191章
空云落终于摸着讨好曲谙的门路了,原本他以为为了曲谙好,曲谙能感知到他的心意。可这里为曲谙好的人太多了,曲谙想要的是个事事顺从自己的人,帮他偷酒,帮他点烟,在他做坏事时替他望风。
曲谙喝酒抽烟这事儿空云落暂时拦不住,他好吃些重油刺激的东西,也是吃两口就腻了,但能让他乐呵一会儿。
空云落总算明白曲谙为何整天老爱摸那只煤球猫,原来顺着毛摸,就能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天知道空云落偶然听到曲谙的一句“洛洛,周寻可比你有用多了”时,内心有多么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