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在天黑前好说歹说把房间布置好了。后续的收拾整理都是吴嬷嬷带着人做的。屋子是里外两间的,跟魏霁寝殿的架构差不多,只是离得较远,房间大小也不同。
慎王府里的下人一向训练有素,准备得虽匆忙,但绝对舒适得当。
天太晚了,沈容倾便没急着让他们将自己的物品挪过来。先就这样睡一晚,明日一早再麻烦下人来搬。
夜幕四合,薄云遮月。微风吹着廊间的宫灯轻轻摇曳,零星的烛光映照着古树在后面的宫墙上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月桃端着洗漱用的木盆轻轻推开了沈容倾的房间的门,将水摆在架子上放好才惊觉自己好像忘记拿沈容倾睡觉时要换的寝衣了。
“主子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回去取。”
沈容倾自己将外衫脱下来叠好先搭在屏风上,回身温声开口:“不急,你慢慢去别吵醒了旁人,衣裳都收在先前那个耳房了,将绾色的那件拿给我。”
月桃福了身:“奴婢这就去。”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花梨木门轻开轻合。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屋檐底下,虫鸣声息了,整个王府也陷入了沉静。
沈容倾将缎带撩开了一点先熟悉一下这间屋子的布置,身后外间的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容倾闻声下意识地回眸望去,轻声道:“月桃?”
然而廊间并没有回应的声音。许是木制结构的门年头久了,被风吹着造成的。她也未多想,淡淡地收了视线。
空气中不知不觉间飘散了一缕奇怪的气味。
……
魏霁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江镜逸预感到他不会谨遵医嘱,又再药方中多添了几味助眠的成分。然而药效在他身上好像并没有那么显著,倒是无端生出了些关于旧时的梦境出来。
宣文三十五年,夏日将至。今年东宫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早,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被小厮们喂得肥肥美美的,优哉游哉地在根茎间穿行。
荷塘前建了处凉亭,不远的地方却搭起了几根葡萄藤的架子。魏霁看过后曾一度嘲笑那人说,他乱弄毁了工匠们费劲营造的意境。
魏凌却不以为意,只说葡萄挨着凉亭,夏天摘了正好在这里乘凉下棋。
那人生来便比其他皇子尊贵,却也因此能闲暇下来的时间甚少,魏霁心道那葡萄种了你也没空吃,有这个工夫空想不如多看几道折子。
年初的时候,太子便被允了协理朝政。从那以后,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往东宫里送。
若是张大人想搬到刘大人隔壁去这种事也要请示,换成旁人早就发火,可那人不一样,淡淡一笑将事允了,温润得如玉一般。
今日鲜有人至的荷塘边倒是多了一人。
魏霁慵懒地斜倚在月亮型的拱门前,狭眸微抬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未及笄的年纪,倒是亭亭玉立,许是看见池中的锦鲤很是新奇,高高梳起的垂鬟分肖髻随着她的动作微颤,那双乌黑的杏眸里闪烁着潋滟的光明。
听闻她父亲是出身安南侯府的,今日原本是休沐带着女儿上街,却因一封边关急报,被魏凌临时召进了东宫。
小姑娘就是这么被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的,她倒也不怕生,由宫中的婢女陪着摘了几朵茉莉,直至看到了那一池子的锦鲤,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最后还是她身边随侍的那个婢女先发现的他,小姑娘见身旁的人忽然福身行礼,似有所觉地回眸望去。
隔着一片没长好的葡萄藤,魏霁就这么意料外地望上了对方的眼睛。
微怔的工夫,那小姑娘朝他轻轻一笑,温声唤了句:“殿下。”
魏霁没应,抿唇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小姑娘朝旁边的下人讨些食来喂鱼的声音。
那时午后阳光正好。
那年,西境之战还未开始,旧太子也未曾领兵。
那是岁月静好的年代里,最后一个夏日。
……
魏霁缓缓睁开眼睛,屋中尽是一片黑暗。目光所及是对面那个空着的床榻,难得脑海中放空微怔了两秒,这才留意到窗外的杂音。
……
今日刚置办好的房间,此刻火光冲天。
夜半惊醒的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甚是慌乱。
有人隔着空荡荡的回廊朝另一侧奔走呐喊:
“王妃的屋子走水了——”
第16章 撞进了小姑娘湿漉漉的杏眸里……
火光划破夜幕的黑暗,庭院内浓烟滚滚,只因是火势刚起不久,才暂时没有波及到其他的房屋。
三五个刚刚赶来的小厮甚是慌乱,对着从屋檐上窜起黑烟发愣了片刻,这才恍然惊觉要去取水。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从南苑又赶来了一波下人见水缸附近已经被人围满了,忙提了水桶往后院的古井那边赶。
烈火灼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甚至可怖,滚烫的热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仿佛生生让这初秋的庭院一夜之间找回了盛夏酷暑的温度。
月桃站在房屋前手中捧着绾色茉莉花纹的寝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一刻还好好的屋子,此时已被烈火所吞噬。
炽热的火焰烧毁了纸窗,黑团般的浓烟从那里涌现出来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满院子都是救火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闯进去。
月桃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是在颤抖的,火都烧得这样大,那里面的人……
她家主子!
月桃猛然向两侧张望,周围并没有沈容倾的身影,她惊惶地回头朝身后寻找,却蓦地被一个玄黑色的影子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视线。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家主子呢?”
明明身处熊熊烈火前,月桃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沿着脊柱向四肢扩散,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面前的房间:“还……还在屋子里。”
她话音刚落便因着下一刻的震惊而瞪大了眼睛。
魏霁没有片刻犹豫拿起恰好从他身侧经过的小厮手中的水桶,直接将冰冷的井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月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将腰间的短刃拔|出来,锋利的刀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起阵阵金属的色泽。
霎时间眼前寒光一闪,一大截深黑的衣袖应声而落,魏霁单手将它接住掩下口鼻,利刃在他手中把玩得干净利落,不曾半点停留顺势插回到略带弧度的刀鞘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直到有人看他走向火海,才惊慌地喊出了一句:“王爷不可!”
然而下一刻便是那不知被什么卡住的木门被那人用内力从外界强行破开的声音。
厚重的花梨木门从门框上脱落激起尘埃滚滚。众人眼瞧着那抹玄黑色的身影微微一闪瞬间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外间的几个柜子燃起熊熊大火,火苗窜到了房梁上生生烧断了一截,余下的一段支撑不住就这么斜着倾倒在了里外间的门前。柱子上仍窜着零星的火苗。
魏霁凤眸微眯,四周并没有沈容倾出来过的痕迹。屋中像是又有什么东西塌了,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一股热浪应声翻滚推着黑烟四散而去。
隔着那个倒下的梁柱,魏霁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容倾!”
被困在屋中许久的沈容倾闻声抬眸,一瞬间对视上了魏霁的眼睛。炽热的温度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让他们看到彼此时都处在一片模糊的朦胧里。
沈容倾动了动唇,嗓子却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整个人蜷缩在还未烧透的架子床前,两侧燃着火苗的帷幔已经摇摇欲坠。
魏霁咬了咬牙,声音几乎从牙缝中迸出:“过来!”他能够到她,便能带着她出去。
沈容倾却未动,仍怔怔地望着他出现的方向。魏霁紧攥了手指,“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快过来!”
沈容倾也想动,四肢却从一开始便不听使唤。僵硬感像是将身体与意识隔离。
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场景太过熟悉了,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几度重合,头疼得让她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即便重活过一回,那被烈火吞噬过的感觉像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灵魂的深处,从前在家中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看明火。
四肢皆是在抖的,她越是想起身,便越是不可自抑地战栗。闭上眼睛,眼前尽是前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