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眸光透着抹意味深长,他幽幽开口:“我一直不觉得那人死了。”
她终是领悟到了这一层。以她对魏霁的了解,那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沉浸于过往的。
她祖父曾经跟她说过,这个锦盒若是在新帝未登基前送回来,尚且有一搏的余地,但是当时登基大典早已经结束,旧太子战死沙场,就算有在充足的证据,再重提此案只会招致杀身之祸,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道理不仅她祖父明白,想必从前拥护着旧太子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换句话讲,就算揭露了新帝的恶行又能如何?成败已定,旧太子回不来了。
但如果那个人没死呢……
在今日之前,沈容倾若是听人说起这样的猜想,只会觉得荒谬。
可她拿着手中的那页她父亲亲笔写下的字迹,也唯有这种可能,可以合理解释了吧?
魏霁道:“你可知太子身边随从去西境的人还有谁?”
沈容倾微微摇头。
“还有江镜逸的师父。”
“江先生……?”
“嗯,”魏霁淡淡道,“不然你觉得我和江镜逸是如何认识的?”
太子与药谷有渊源,他也是那个时候认识江镜逸的。
沈容倾恍然想起每每江镜逸提起自己时,总是说自己是代为掌管药谷。从前她没多想,现如今却明白了。江镜逸的师父跟着旧太子去了边疆,药谷诸事自然也就落在了江镜逸的身上。
他的医术尚且如此,那他的师父……
怪不得魏霁会认为旧太子并没有死。
沈容倾意识到自己此前一直都想错了,她以为魏霁搜集那些卷宗,查找各类古籍,是为了掌握证据,有朝一日为旧太子平反。但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人死了,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寻找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父亲和旧太子在一起,可能是都受了伤,也可能是受如今时局的影响……想回却回不来,但不管怎么说,她父亲很可能还活着。
一想到这一点,沈容倾便无法束手旁观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无意间看见的那道圣旨,可魏霁至今没有主动跟她提起过要去西境的事。
他或许根本没想带着她前往。
沈容倾抬眸望向身前的人:“我想和殿下一起去西境。”
第118章 山南水北。
沈容倾声音里透着认真, 这不是她一时冲动才做下的决定。如果她父亲真的还活着,她怎么可能只皇城里等着魏霁将他找回来的消息。
更何况……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那黑漆金丝楠木的书案,上次也是在差不多这样的地方, 她第一次看见了那道玉轴圣旨。
其实从那一刻她心中便有了决断了。
魏霁凤眸闪过一缕不易觉察的幽深,他垂眸望着她, 半晌没有回答。
沈容倾心里越发没底, 虽也没想过他会一口答应, 但现在这不置可否的样子,实在叫她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所谓西境, 自然是整个大盛西面最靠近边境的地方。但其实西境并不是那一道边境线, 而是西部七城以及大大小小郡县的统称。
总的来说, 西境所包含疆域很广阔,有山川大河,也有林地沙漠。其中最为核心的地方名为白杨谷,据说是远古的时候此处生长着茂密的白杨林,故而代代相传流传下来了这样的名字。
此处为军事要地, 只要越过白杨谷,外敌便可长驱直入直逼皇城。当年西戎大军败退,便是因为魏霁率军凭仅有敌方五分之一的兵力死守住了这里。
魏霁此行按照圣旨上的说法是稳住民心, 震慑西戎。近来多年前打败的西戎又有死灰复燃之势, 一旦开战,会上战场的那个人一定还是魏霁。
战事无常, 不是随意可以预料的。沈容倾一步踏进去,便相当于踏入了半个沙场。
兴许魏霁会觉得她是个拖累,不愿带她过去。
沈容倾见他许久不应,微微抿唇。此行她势在必得,必定要亲自到那边印证了他们刚刚的猜测, 才能心安,沈容倾沉声开口:“殿下若不愿带我去西境,我便自己过去。”
魏霁眸光一顿,很快便转化为了一声低低的笑,他薄唇微微动了动:“我何时说过不带你去了?”
沈容倾一怔,亏她连后面坚决的话都想好了。魏霁的反应实在令她有些惊讶,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殿下同意了?”
魏霁微微颔首,“原本也打算带着你。”他似是略略估算了一下日期,“后日差不多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沈容倾都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好。
他是对正常人收拾行装的速度有什么误解??
沈容倾一字一顿,道:“殿下,今日开始整理行装都未必来得及。”这又不是简简单单地回趟娘家或是去别院小住,由皇城到西境的任职,差不多跟寻常人家搬迁是一个道理了。
魏霁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的行李很多吗?”
沈容倾张了张口,多倒是不多,但是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不还得带着。还有一些路上要用的,最好亲自安排人去准备,免得不合心意。
沈容倾道:“我的行李不多,但是王府上应该有不少东西需要整理带走吧?”光是他长期翻看的那一架子书,就够装上好几箱的了,还有零七八碎的东西,最近她可没见下人提前收拾着。
魏霁轻轻蹙眉,“到那边直接置办新的不就行了。”
“……”她怎么就忽略这人很有钱了。
过惯了拮据日子的沈容倾无奈揉了揉额角,她妥协般地开口:“行吧,一切都听殿下的。”
魏霁重新回到书案前,抽出了她父亲的那页纸。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着他,忽而觉出了有哪里不对,“殿下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带我去的?”
魏霁坦然地点了点头:“是。”
沈容倾发现自己好像领悟到他的思路了,所以魏霁一直没有告诉她,只是因为觉得时间还很充裕吗??
“我还以为殿下要独自前往。”
魏霁凤眸微抬,神情间似是有些无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将你一个人丢在皇城里?”
沈容倾一时竟无言以对。
许久,她闷闷开口:“殿下应该早点告诉我。”
这样她也就不用胡思乱想那么多了……
魏霁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纸,淡淡一笑了之。
“现在也不晚。”甚至是刚刚好。
沈容倾没能领会他真正的意思,心里想着还是得专门安排月桃带着两个小厮出去一趟,把她想买的东西一并买回来带上。
要去西境的事在她心里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沈容倾抬起头,留意到从刚才开始,魏霁便一直在看她父亲写下的那页纸。
沈容倾也凑了过去,她温声开口:“殿下有发现什么吗?”
她心底总隐隐有种直觉,这页纸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皇城这边的人,他还活着这么简单。
不然随随便便写一张字条便罢了,没必要写下这么多字句。
沈容倾思忖着开口:“殿下,有没有可能,是我父亲将他藏身的地点隐藏在这里面了。”
自古便有藏头诗,藏字诗之类的,她父亲写下的虽然是一篇文章,但未必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此便说得通了。这一切的不同寻常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魏霁微微颔首:“我也是这样觉得,而且你所拿回来的这些东西,原本是交给你祖父的,也就是说,这原本是设计来使你祖父也能明白他的用意。”
沈容倾恍然开口:“我祖父也曾驻守过西境,只不过是早些的时候,我也只是听家里人提起。”
她祖父被封为安南侯,并不只是平定南部叛乱时立下的功绩。印象里她小的时候便听她家里的人提起过,祖父年轻时南征北战,屡屡立下战功,还曾在西境驻守多年……
也就是说,她父亲是觉得她祖父可以认出这张纸的,只是事情阴差阳错,还未等他认出,身体便大不如前了。再加上后来郭氏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被迫搁置。
在那样的境况下,他唯一能信任的便是她祖父了吧。
方才她略略看过一遍现有的证据,目前只能指认出新帝是幕后最大的主使者之一,以及可以为旧太子洗清罪名。
她父亲没有将锦盒直接送至慎王府,有可能是因为担心皇上有眼线在这边,也可能是没有完全放心魏霁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