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门外的宫人见两位主子都已睡实,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寝宫之中忽然传来了杯子碎裂的声音。
值守的冯公公顿时就慌了, 赶紧往屋内赶。
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内,魏策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睡在旁边的馨嫔在迷迷糊糊中揉了揉眼睛,黑暗之中她只看清了一个坐着的背影, 不明所以地跟着一并起了身。
“皇上。”她甜腻腻地唤了一声, 往日他最喜欢她柔柔的声音,昏暗里她听见魏策在急促地呼吸,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梦魇了,本能地便想上前去安抚。
刚刚伸出的手还未碰到魏策的胳膊便被对方瞬间挥开了,馨嫔根本顾不上自己有多疼,因为下一刻她便看见了魏策眼睛里的寒意。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手边的枕头被掷到了床帐外, 打碎了一个杯子,瓷片满地散落着。
馨嫔浑身一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她匆忙下床跪在地毯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魏策盯着她,眼神冰冷:“滚出去,别叫朕说第二次。”
在外面值守的冯公公听见动静,立刻赶了进来,一进门便看见这样的场景,赶紧叫两个宫人进来将吓坏了的馨嫔架走了。
他急忙取了在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外衣披在魏策肩上,而后端了一盏温水过来,跪在床榻前,双手奉了上去。
魏策呼吸逐渐平复,他朝身侧瞥了一眼,抬手将水拿了过来。
冯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上您又梦魇了。”
魏策不置可否,语气阴沉:“将太医院的人拉出去杖责。”
冯公公赶忙应下,边劝道:“太医院的人不中用,是该罚。皇上消消气!”
常年在御前伺候的人都知道,皇帝常常梦魇,严重时会在深夜惊醒而后整晚不得眠。太医院为此开过无数道安神的药方,这次的药眼见着管用了一阵,今日不知怎的,又开始不好使了。
馨嫔是新来的,还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这下好了,往后想再承宠怕是难了。
冯公公悄悄攥了攥手心里的汗。
魏策阖了阖眸子,黑暗之中梦里的场景又如洪水般席卷了上来。他蓦地睁开眼睛:“叫太医院立刻给朕想办法,明晚若是再让朕梦到……”
他骤然止住了话声。
冯公公将头伏得极低,小声试探着开口:“您又梦到旧太子了……”
魏策手掌紧握:“朕才是这大盛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听起来毫无关联的一句话,字字透着寒意。他声音低沉,更像是说给自己。
冯公公忙应道:“是,皇上承先皇遗诏,是最为……”
魏策冷笑了一声:“呵,他明明是没得选。”
这话冯公公不敢应,只得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着。
魏策抬手重重地捻了捻眉心:“你可知朕今日梦到了什么?”他似是陷进了某些回忆里,眼眸中只剩下了讳莫如深的幽暗:“朕梦到他活着回来了。”
冯公公最怕他这副样子,立刻叩首道:“皇上,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当不得真。旧太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魏策点点头。那个人确实不可能还活着,无援军无粮草,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他还中了毒,就算刀剑没将他刺穿,这些年光是那毒就足以要他好几回性命的了。
他不可能活着。
魏策沉声开口:“你先下去吧。明日叫丞相来见朕。”
冯公公如释重负,赶忙退了出去。
昏暗的寝宫里,魏策冷冷一笑。如今上天都在助他,他最后的心腹大患很快就可以彻底解决了。
“魏霁……”
……
慎王府内,夜深人静。
江镜逸简要地跟药房里正在收拾的下人吩咐了几句,转身朝仍点着灯火的书房走去。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凤眸半抬看着刚进来的人,声音平缓:“她如何了?”
江镜逸找了个地方坐下,叹了口气:“药方开好了,也服下了,也睡下了。连通给你新调整的药我也一并吩咐给了药房的下人。”
今日大雨,路不好走。他到的比平常要迟,一忙便到了现在。
他终是忍无可忍:“你要是担心话,自己过去看看多好。”
魏霁低低一笑:“她现在不会想见到我的。”
江镜逸不明真相,以为他们这是吵架了,可有莫名觉得不像。非要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的话,大概就是他看着魏霁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多遭。
可是没吵架的话,沈容倾为什么现在不想见到他呢?
江镜逸也懒得再去细想,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书案上摆着的那几套卷宗,他皱了皱眉:“你真的要去西境?”
魏霁微微颔首,声音甚是云淡风轻:“圣旨应该在明日一早。”
江镜逸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越发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了。
他停顿了半晌:“那沈家那个姑娘怎么办?你要留她一个人在王府里?”
魏霁轻叩了两下书案,声音低缓:“不留。”
江镜逸微微一愣,随后又觉得这确实是他处事的风格。
他点了点头:“也对,你先前说过会跟她和离,过了新婚期也没人会对她说三道四,现下日子也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
魏霁眉心微蹙,声音似有不悦:“谁说我要和离?”
江镜逸一愣:“难不成你打算带着她去西境?”
魏霁没说话,深黑色的凤眸微微暗了暗。
江镜逸心里忽然没了底:“你不会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吧?”
“对。”
江镜逸站了起来:“西境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最清楚。更何况皇帝这次就没安好心。”
“我知道。”
“……”江镜逸动了动唇,许久,他深吸了口气:“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离开皇城吗?”
她在这里有家,有亲人。对于她而言,所有的熟悉和安全感全部来源于这里。
这样的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魏霁停顿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常色,他淡淡开口:“不愿意我也会带着她的。”
江镜逸眼眸微睁。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江镜逸与他相识十年不可能不清楚,这个人一向对强迫来的事没兴趣,更是十分厌烦。
他是他见过最理智的人,理智到对自己都近乎残忍。
即便沈容倾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件事也不会有丝毫地改变,就像他从未告诉过她,他身体现如今真实的状态。
江镜逸一直以为他不告诉她,是为了以后可以让她毫无负担地离开。
可……
“你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可以和离,为什么迟迟不做出决断?”
魏霁垂眸轻轻捻了捻手指:“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镜逸索性开口:“你还打算庇护她多久?”
魏霁喉结微微动了动。
“只要我还活着。”
第90章 不讲理。
清晨, 外面又下了一场雨。雨水打在雕藤镂刻的云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黄叶被微风吹散了飘落进流水里,最终随着流水汇聚的方向渐渐消失在烟雨朦胧之中。
沈容倾醒来的时候, 一时没能分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床帐隔绝了些光线,卧室里因着云层的缘故微微显得有些暗淡, 空气中残留着昨晚汤药剩余下来的药味, 耳边只有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的声音。
许是江镜逸开的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她这一晚睡得格外好,也没生什么梦境。醒来的时候昨日一整天的疲倦感全都没有了, 锦被里暖暖的, 丝毫没被天气所影响。
外间传来了些轻微的动静, 听起来隐约像是月桃在收拾着什么。
沈容倾轻轻唤了她一句:“月桃,是你在外面吗?”
外间的声音顿时停止了,很快大门便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主子,是奴婢吵醒你了吗?”月桃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了探,抬手蹭了下脸上的细汗, 果不其然便看见自家主子已经起身了。
沈容倾温声开口道:“没有,是我自己睡醒了。”
她轻轻笑了笑:“你这是在外面做什么呢?写信?”
月桃一愣,似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这样说。
“没有啊。”
沈容倾看着她那被蹭花了的小脸, 想提醒, 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式开口道:“我闻见墨的味道了。”
月桃轻轻“呀”了一声, 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里面怎么还有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