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老夫人来自西域,乃是巫医的后人,不知可会用这一术?”
沈长寄放下了茶杯,如炬的目光看了过去。
华老夫人叹道:“老身的确会……”
“这一块玉石乃是异世之物,它戴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你的脉象也十分符合古籍上记载的那样,确是那术能造成的脉象。”
沈长寄的眸光微沉,手慢慢抚上了心口的位置。
华老夫人自病后身子就有些虚弱,入深冬后便一直未大好,她拄着木杖,颤颤巍巍地从上首位走下,走到沈长寄的面前。
“沈大人,请问你的顽疾是什么?”
“心疾,每月初七会病发。”
老夫人叹了口气,“逆天改命,是这世道所不容的,凡有强行改天命者,必会遭其反噬,这代价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用最重要的东西来换,那就一定要被天道认可,这禁术方能成功。这一术,靠得不是巫医,而是要献祭者与天道达成共识。”
“老身不知那一世是如何为大人施展此术的,大人想必也并无那段记忆。老身只能凭你这顽疾来猜测,问题或许出现在你这一颗心上。”
“这玉石,最初可是在你的身上?”
“在我夫人身上。”
老夫人点点头,“那便是了,这玉石乃是介器,会留在受术人的身上。”
“它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她把自己游历时获得的这一块剔透的玉石拿给沈长寄看。
又道:“至灵至纯之物,不仅要承载你所献祭之物,还要将你全部的怨与恨都吸纳走,还有你新一世的气运,亦会被一同剥夺,所以这石才会失了光泽,变成这般污秽不堪的模样。”
所以沈长寄向来没什么欲求,没什么过分强烈的情绪,所以他即便幼年身处那样的环境,他也生不出恨来,原来他不是没有恨,而是都剥夺走了,学也学不会。
在遇见谢汝之前,他怕自己迷失方向,只对权利有执念,一直往上爬,便才有活着的真实感。而遇见谢汝之后,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大人,恕老身直言,你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常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又常对应七情。七情,这是沈长寄没有的东西。
“对了,这玉石要随身携带,它上头有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若是离了它太久,人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一具空壳。”
从华府出来时,沈长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汝没有遭受过痛苦,都是他来承受,甚好。
雪停了,带着阿汝去堆雪人吧。
第79章 大结局下 正文完。
谢汝早些时候问了平氏兄妹这些日子她夫君都在做什么, 没问出什么异常之处,便不再执着于此。
沈长寄回府后,拉着她堆了一下午的雪人, 她玩得忘乎所以,便忘了与他说除夕日去华家的事。
玩了半日, 用了晚膳, 她又应付着精力充沛的男人近两个时辰, 实在是没有体力再与他谈心,在沈长寄为她洗身子的功夫, 就睡着了。
沈长寄抱着人回到榻上, 也很快睡着了。
很快,他陷入了梦魇中——
风刮在脸上,剌得人生疼。“他”骑在马上, 狂奔在京畿的小路上,脑海里闪过些只字片语。
“父亲!您不是说好替我去求亲吗?!”
“这手帕是那女子赠你的?”
“还给我!”
“私相授受!做出这等败坏门庭之事!”
他被关了几来,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才在姨娘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姨娘为了助他逃出来,被人发现,打死了。
他抹掉眼角的泪, 握紧缰绳, 奋力狂奔, 直到喉咙被风吹得干涩嘶哑,终于追上了那顶喜轿。
“阿汝,阿汝……”
“阿汝!!不!!”
他眼睁睁地看到箭刺破轿帘, 射入了喜轿内。他狼狈地从马上滚下去, 踉跄地闯进箭雨中,攻击停了一瞬。
他浑身颤抖着,接住了那个浑身是血从轿子里栽倒出来的女子。
她紧抓着他的袖口, 轻声喃喃,“我们怎会这般苦呢。”
他呜咽了一声,茫然地望向四周,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父亲……”他不可置信,“怎么是你……”
沈国舅冷漠地看着相拥的两人,手微抬,顿时,万箭齐发。
“对不起,阿汝,我对不起你。”
“他”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伤害。
可心口致命的那两箭射的很准,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等等我啊,阿汝,莫要弃我而去。”
“我们一起,别丢下我。”
他哭着说。
他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他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人。
可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心跳,他却似乎仍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他死在了她的后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在自己的怀中消失。
一阵脚步声过后,沈国舅停在这对相拥的男女身旁。
耳边是沈国舅冷漠的声音。
“莫要怨我,贵妃不许此女活,而你,想陪她那就一起吧。”
“说来还多亏了你,若不是那帕子从你袖中掉落,我还不知道在这世上竟然还有陆家人活着。”
“那帕子可是陆元霜亲手做的,没想到你会承认是她送给你的,真是令人惊喜。”
“看这年岁,可别是陆元霜的女儿吧,哈哈哈……”
“既是乱臣贼子之后,那更容她不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沈国舅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对着两具“尸体”说了半天的话。好半晌,无人答话,实在是无趣,他突然兴致寥寥。
“国舅,可要将尸体带回去?”
“算啦,留在这深山老林处,喂了那恶犬豺狼吧。回吧,回吧……”
沈长寄能感受到自己后背的血在流,他越来越冷,怀里的人也越来越凉。
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好像是他将危险送到她面前的。
要是没有那帕子,会不会她就能安全地嫁离京城了?
不嫁给她也好,他很坏,坏到害得她死了。
沈长寄心如死灰。
后来,好像有人路过,救了奄奄一息、靠着一丝执念苟活的他。
“我愿与天做交易,我愿献祭最重要的东西,我的灵魂供您驱使,我的一切也全都给您,只求您能救活她,拜托了。”
他拖着将死的身躯,苟延残喘,一个又一个的头磕在地上。
“以灵魂献祭,你会失去感知情绪的能力,且每月的这一日都会饱受痛苦,生不如死。”老者问,“你可还愿意?”
“我愿意,只是……我能否保留对她一人的情感?只要她的。”
“好。”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足地笑了。
“以心头血为引,将你之执念与诉求倾注于这块玉石中,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那老者慈悲地说道。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玉做的匕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玉刀狠狠刺进心口,生生地将血肉剖开。
玉做的匕首不如剑刃锋利,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不知道何处是弱点,何处最好下手,不知如何能减轻痛苦。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用的蛮力,生生将心口豁开,让心头的血顺着玉刀,流到那块小小的玉石上。
老者看得直皱眉,可他却一直笑着。
疯疯癫癫地念叨着:“有救了,有救了……”
心头血滴到那块石头上,竟然渗了进去。玉石的光泽越来越暗,慢慢变得灰突突的。
他心口插着那把刀,血就要流尽,他取下发簪,将绑着头发的红绳拽开,用最后一点力气,在那块玉石上戳了个孔,然后把红绳穿了进去。
他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将那条玉石吊坠系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额头,天边泛了金光。
“他”没了知觉,没了记忆,没了七魄,失去了灵魂,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不再知道何为仁义忠孝,何为喜怒哀乐。
他不再穿那身白衣,换上了更深的颜色,变成了这一世的首辅。
他不再爱舞文弄墨,不再谈琴棋书画。而是拎起刀剑,冲上了战场。带上官帽,一头扎进勾心斗角的官场里,步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