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忍不住说：“这位……呃，杨子夏的家长，我看你有点眼熟，你以前是不是在我们学校上过？”
“何老师你记性真好，”杨旗说，“我四年前就是从华英毕业的。不过那时候我不是你们班的学生，是戴金泉老师他们班的。你直接叫我杨旗就行。”
何燕恍然大悟道：“呀，你是戴老师他们班的啊！可惜，戴老师带完你们那届就退休了。嗯……你叫杨旗是吧？”她蹙眉回忆，“哎，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杨旗摆手，“您肯定想不起来了，我那会在18班呢，年级倒数300多名，哈哈，没子夏有出息。”
何燕笑了。“……那你现在是在？”
“我就在Z大上学，平常回家里都挺方便。这不是我妈出差了嘛，所以今天只能我来，哎，米老师，真不好意思。”
米娜看两人叙旧也够了，便说：“嗯，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说一下杨子夏同学上周打架斗殴的事情。他都跟你说了吗？”
杨旗看了杨子夏一眼。“嗯……都说了。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他了。”杨子夏配合地摆出一副内疚的神情。
“那好，我就不多说了。今天雷铭同学也在这。杨子夏，你都想好要说的话了吧？”米娜语气严厉。
“呃……”杨子夏犹豫地缩了缩脖子，“我想好了。”
“那你就说吧，我和何老师，还有你家长都在这儿听着，你好好地说，把话都说仔细了。”米娜双手抱胸，神情凝重。
杨子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雷铭面前，雷铭抬头看着他，最后也站了起来。两人离得很近。
杨子夏盯着雷铭胸前的校服拉链，拿出自己准备已久的腹稿：“雷铭同学我要向你道歉。上周四在体育馆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打了你，让你受了伤，我很抱歉，在这里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杨子夏觉得自己的耳朵在烧，他想抓一下耳朵，但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只要他动弹一下，都会打破空气中某种脆弱的物质。
他看见雷铭的胸膛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我原谅你。”雷铭说。
米娜欣慰地看着杨子夏和雷铭，连嘴角露出赞赏的笑意也不晓得。杨子夏瞄见她的神情，只觉得好笑。他和雷铭就像两个木偶，不过是在完成她们这些老师排好的剧本。你好我好大家好，学生礼貌谦让，见到老师会问好。
但是演员也会即兴发挥，他杨子夏才不会演别人写好的剧本。
“可是你的朋友章鑫也有错！”杨子夏忽然大声说。他抬起头，直视雷铭的目光。“他用篮球砸我，你和他是同一个篮球队的，却没有阻止他的这种行为。我打你，是因为你拦着我，不让我对他还手，所以我才把气撒到了你身上。如果我要向你道歉，我认为章鑫也应该向我道歉。”
杨子夏闭上眼睛，梗着脖子等待米娜落下来的鞭子。
画室里静悄悄的，杨子夏一时间以为自己失聪了。他睁开眼睛，撞上雷铭的目光。他从雷铭的眼睛里读到一点笑意。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雷铭仍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米娜刚要说话，但被何燕拦住了。她对米娜冲两个学生使了个眼色，让米娜等待雷铭的回应。
“我知道了，”雷铭说，“我会转告章鑫。这样就可以了吗？”
杨子夏再也装不住自己强硬的气场，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廓，暗暗出了口长气。“呃，行，可以。”
呼，这比告白还刺激。杨子夏心想，没想到他竟然真给雷铭这孙子道歉了。他之前在厕所挨章鑫的那顿揍他还没好好还回去呢。不过，要是雷铭真说服章鑫，让他给自己道歉，那这事也不是不能过去。
不过……雷铭那家伙说的只是场面话吧？杨子夏偷偷瞟了他一眼。雷铭已经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姿端正，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大腿上。这小子以为自己在军训呢？
“米老师，刚才杨子夏的道歉我们都听到了，雷铭也原谅他了，我看……这事就先这样吧？”何燕踌躇道。
“还有一件事。”米娜探身朝向杨旗。杨旗本在看戏，没想到米娜还是找上了他。他看得出来，这个比何燕年轻的老师要“轴”上一点，没有老教师那么圆滑好说话。
“这次杨子夏打了雷铭，雷铭身上受了点外伤，您看看是不是需要出一点医药费……对这位同学表示一下补偿的意思？毕竟孩子犯的错，监护人还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的。”米娜说。
杨子夏愣在那里，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一个道歉不够，还要他哥赔钱？
杨旗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他一想到他上周末兼职赚的钱都可能会赔进去，就想揍杨子夏一顿。他刚要开口，但被雷铭抢了先。
“米老师，您不用说这种话。我身上的伤真没什么，医务室的老师拿碘酒的纱布就处理好了，没有花什么额外的医药费。真的。我自己的伤我再清楚不过了。您为我考虑，我很感激，但是这点伤真的没什么。”雷铭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米娜看着雷铭，又看了看杨子夏。何燕看出她的犹豫，也为雷铭帮腔道：“算了米老师，既然雷铭都这么说了，就这样吧。杨子夏今天也跟雷铭真诚地道歉了，我相信他之后会改正自己的毛病，他的家长也会监督他的。杨子夏虽然毛躁了点，但只要跟他把道理讲明白，他还是能听进去的，不然我们今天也不会专门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了。”
连续得到两张反对票，米娜深吸了口气。她不想把事情做太绝，也不想让杨子夏恨自己，只想让他知道错误的严重性，下次不要再犯。在开学一个月内，就打了两次架，这些孩子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不愿意说出来给老师听，那她也不能强迫对方。
“杨子夏，那你能不能保证，从今天之后，再也不跟别人打架？”米娜望着杨子夏的眼睛。
杨子夏把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方，让领口遮住自己的嘴巴。他闷声说：“我……我保证。”
“你大声点。”
杨子夏放下揪着衣领的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如果再犯，我就在全校人面前做检讨！”
“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今天在这里的人都听见了，何老师你也听见了，”米娜说，“如果你再跟别人打架，就在升国旗仪式上念检讨书。”
杨子夏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行，今天就先这样吧，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何老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杨子夏是个聪明的学生，心眼也不坏，我相信他会改过自新，”何燕拍了拍杨子夏的肩膀，“看他上英语课那么认真就能看出来，好好学习啊杨子夏，说不定能考到我们3班呢。”
和雷铭一个班？您饶了我吧。杨子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说：“谢谢老师。”
“那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跟杨子夏家长还有些话要说，”米娜说，“让何老师在这里待这么久，也耽搁您太长时间了。”
“教育学生的事，哪能说是浪费时间，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先回了。”何燕边说，边心想，米娜这个刚工作没几年的老师果然不能小觑。她能带7班不是没有理由的。
米娜目送着何燕和两个学生离开画室。躲在后面的杨旗连忙掏出手机，给杨子夏发了两条微信消息。
红旗下的蛋：你跟雷铭说一声，放学后我请你们俩吃饭，就在学校对面那家披萨店。
红旗下的蛋：别放我鸽子。
米娜关上画室的门，走回来，在杨旗对面坐下。杨旗发完了短信，连忙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米娜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本来我是想和杨子夏妈妈说这些话的，但是她不是出差了吗？所以我就跟你说吧，希望你能把这些话转达给他妈妈。”
杨旗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师您说。”
“其实杨子夏这孩子，我认为他很有潜力。他只是缺少充分的关注。如果你们家长能多关注他，比如定期问一下他的学习情况，检查一下他的作业，问一下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给他积极的鼓励，我认为他是能对学习产生兴趣的。他头脑不笨，只要感兴趣的学科就会学得很好，比如英语。刚才那位何燕老师就是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她对杨子夏的印象很好，这孩子在她课上表现得跟别的课上都不一样。你知道他为什么对英语那么感兴趣吗？如果他要是上我的课跟上英语课一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