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儿闻言,想到吕布乃是并州出身,手下兵卒多是边人,已是信了。刹那间,黄莺儿把从前旁人讲的边地可怕之处都记起来了。要她离了故土长安,往那等苦寒凶残的地方去,是万万不能够的。如今在长安城中,她最大的痛苦不过是因为朝廷养马用豆子,吃不到喜欢的热豆腐了。
黄莺儿双手在身前绞作一团,忙道:“父亲救我。”
王允叹道:“若是能与温侯见上一面,将事情说开,我自然也好提你的事情。但如今他不肯见我,我又能如何?”
黄莺儿心念急转,道;“父亲不说邀约他,只作与他偶遇模样,说上一言半语,解开嫌隙便是了。”
王允一愣,似乎是觉得她这法子可行。
黄莺儿见事情有转机,忙道:“温侯总还要去宫里见陛下辞行的吧?当时候父亲在宫门外等着他,多少话说不了。”
王允蹙眉,宫门外多少眼睛看着不提。当初用吕布杀董卓时,便是叫人埋伏在宫门外的。如今故技重施,吕布难道不会警惕?
王允便道:“城中不可,人多嘴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原是王允要用黄莺儿成事,此时一番对谈下来,王允已是慢慢悠悠,急切之人成了黄莺儿。黄莺儿的节奏已经完全为王允掌控。
果然,黄莺儿忙又道:“既然城里不好,那城外如何?便如这道观之中,又僻静又隐蔽,正是说话的好去处。”
“好是好。”王允慢悠悠道:“只是温侯又怎么会来这道观呢?”
黄莺儿听说吕布要去边地,急于从温侯府中脱身,忙道:“女儿有一法。当初柔夫人假装怀孕,赚得温侯纳了她,后来又假作落了胎。事情虽假,温侯盼子的心却是真的。他如今年近四十,府中只有两个女儿。我便劝说柔夫人,就说此处道观最利生育,然而需夫妻一同前来敬拜才有神效。柔夫人这一二年为了诞下一年半女,各种法子都折腾着试过了。我这样一说,她必然意动,自会去缠磨温侯同来。到时候父亲等候在道观之中,遣散众人,与温侯解开嫌隙,再提女儿之事,不也便宜?”
王允慢慢笑起来,道:“若没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为父真不是该如何是好。”
黄莺儿听他声气儿,显然是接纳了她的提议,不禁也松了口气,笑道:“女儿年轻,又懂什么?不过全仗着父亲栽培罢了。”
一时黄莺儿斟茶倒水,王允环顾厢房,暗想赚得吕布前来,安排刀斧手藏匿于外,利刃到处,便将人剁成肉泥。吕布一除,在宫中调离蔡邕蔡琰父女,在朝中贬抑贾诩李利等人,彻底根除皇帝身边的不利影响。他徐徐饮了一口茶水,只觉自未央殿与吕布相争时冒出的一股心火,至此才渐渐平复,不再叫他灼烫难耐了。
却说黄莺儿回府后,果然如与王允所商议的一般,向柔夫人进言,劝她往城外道观求子,说夫妻同去更有奇效,又信口胡诌了许多灵验的例子。
柔夫人当初假怀孕缠上了吕布,因对吕布确有几分真情,难免觉得愧疚,极力想为吕布生儿育女。此时听了黄莺儿所说,柔夫人握着婢女的手,道:“好莺儿,近日竟是我误会你了。若果真灵验,我从此便把你当妹妹看待。”
黄莺儿笑着敷衍,心里不屑,想着她日后做了尚书府的小姐,哪里还用柔夫人认作妹妹。
柔夫人见她淡然,想到自己上午在大长公主府时对黄莺儿的抱怨,不禁越发惭愧,只是也不好提这事儿,此时还是求子的事情最大,忙梳妆打扮起来,去劝说吕布。
而同一时间未央殿中,长公主刘清正嘚吧嘚嘚吧嘚,把在姑母那里听到的各种琐碎传闻,说给皇帝听。
刘协原是一边练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待听到柔夫人抱怨婢女这一节,心中一动,道:“她说的这婢女,可是从前自董卓府中就跟着她的?”
“是啊。”刘清自己唠叨了半日,终于有了回音,很是兴奋,道:“柔夫人说就是因为从前董卓府中相伴的,只拿着当妹妹看待,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了嘛。”
刘协挑眉道:“未必。虽也有秉性荏弱,给底下人拿捏住了的主子。但多数情况下,总是因为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才只能任人胁迫。”
刘清道:“你是说,那个黄莺儿手上有柔夫人的把柄?可……柔夫人能有什么把柄?”
刘协便对一旁的曹昂道:“子脩,你再派一队人留意那黄莺儿。尤其是这几日,时刻紧盯。”不管是什么把柄,总是跟王允脱不了干系。这条线,是当初吕布杀董卓之时,刘协便已派曹昂埋下的。他抬头看一眼守在殿门外的闵贡,王允的触手伸的也太久太远了,也该斩断几条了。
忽然殿外传报,说是李利夫人请求入宫,见长公主殿下谢恩。
刘清微微一愣,道:“那个凉州将军的夫人么?她谢我什么?”
蔡琰在旁提醒道:“殿下不是赐了李将军芍药花,要他送给家中夫人么?”
“啊,对。”刘清想起来,笑道:“几朵花,又有什么好谢的?”
上首刘协挂起狼毫笔,活动着手腕,道:“叫她来未央殿吧。既然遇上了,朕也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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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李利妻子应诏入殿, 乃是一位朴素的中年妇人,用平民常服之色,着青色襦裙, 梳着干练的发髻, 想必是因为要入宫觐见, 略做了一番修饰,却掩不住原本小麦色的肤色与双手皲裂的皮肤。
刘清看她模样,没想到自己赐的芍药花落在一位农妇手里,略有些诧异。她便笑问道:“那芍药花开得可还好?”
李利妻子原是有些紧张,听见问话, 抬眼一望, 见左首坐着一位长裙华丽、发饰琳琅的少女, 便知这位乃是长公主, 忙道:“谢过长公主殿下,那花儿开得好极了, 臣妇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花儿。就是可惜都只有枝叶,没有根, 只看个几天恐怕就要谢了。真可惜了花儿。”刘清“喷”的一笑,道:“原就是看鲜花的。若要有根, 不成了种花了么?”
李利妻子局促道:“叫殿下笑了。臣妇原也不懂这些。”她垂头望着刘清裙角, 心里暗叹, 这却是什么裙子?这样好看。自来只有宫里的公主娘娘才穿这样的裙子,若她在家中穿时,怕是走两步就要踩到裙边摔一跤, 更不必说做活了。
刘清留意到她的视线,笑问道:“你也喜欢这留仙裙?走时我送你一套便是。”
李利妻子吃了一惊,见这长公主殿下又送她花又要送她裙子对她也和气, 便也觉得这公主好,略放松了些,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样的裙子只合殿下穿。臣妇若穿了,都不会走路了,更不用说还要下地干活了。”
刘清讶然道:“你还要下地干活?”李利虽然官职不算很高,但原本乃是李傕侄子,手下也有几千兵马。李傕死后,几万凉州军都在李利手上了。身为李利妻子,就算不是锦衣玉食,总也不必亲自做苦工才对,更何况还要下地做农活?
刘协听她俩一问一答,这才开口道:“夫人怎么称呼?”
李利妻子又是一愣,忙向皇帝见礼,有点摸不着头脑,道:“臣妇夫家姓李。”
刘协笑道:“朕是问你本来的名字。”
李利妻子道:“臣妇姓孙名平。”
“孙平。”刘协点头道:“好名。”
孙平却是一愣,嫁人生子这么多年来,都唤她“李家那位”又或是“李家夫人”,从前婆母在时唤她“孙氏”,丈夫多年在外带兵,也无人唤她小字。此时被皇帝念出姓名,孙平却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应了一声。
刘清倒没注意这些,仍是追问道:“怎么你还要亲自下地干活?你家中没有仆役么?”
孙平回过神来,笑道:“哪用什么仆役?家丁里男的都跟着将军上了战场。战场上多么凶险?他身边多一个人也是好的。他们在前线用粮吃紧,总不好叫他们反过来补贴我们。好在我和几个孩子吃用也不多,平时我自己也能张罗过来,老大如今十四岁也能帮着干活。原本在边地,每到春种秋收之时,将军部曲中在家的老兵过来帮一帮,也就成了。这两年到了长安城外面,只种了几亩菜。今年原想着种粮食的,谁知道开春连着下了俩月雨,孩子又病了,到底也没种成。好在将军如今领了朝廷的口粮……”她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不是站在田间地头里讨论收成,而是在未央殿里觐见皇帝与长公主,有些突兀得止住了话头,绞着双手有些局促道:“瞧我,光顾着自己爱说,陛下听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