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戚一边弹一边看着顾舟寒,许久未弹曲,现在她眼里都是顾舟寒认真聆听的模样。
喻戚很满意,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皇姐!”
是喻琅在唤她了。
从自己的惊鸿絮梦醒来,喻戚有些惋惜刚刚自己心口罕见的悠扬。
母后所言不虚,奏乐的确能让人心生宁静。
喻戚没瞧见喻琅的惊叹,见喻琅比平素都还讲究一些的严整衣着,慰藉道:“陛下别怕,皇姐特意带了琵琶,奏响恺乐,鼓舞君心。”
喻琅闻言,心头欲哭,欲笑;面上似悲,似喜。
还没下床走动,他腿脚已经软了。
他皇姐什么都会,唯独乐理不通。
儿时母后逼着皇姐研习乐谱,可皇姐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将那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奏成怒海潮声,长空雷震的行军曲。
父皇宠着皇姐,每回都闭着眼夸耀;母后也不好打击她,只吩咐宫人将他皇姐宫里的乐器儿都拾掇一下,偷偷带走。
但不知皇姐今日又从哪里找来的一面琵琶……
他咳嗽一声,两个宫人动作轻柔的扶起少年天子。
前几日顾舟寒说喻琅可下床了,喻琅便迫不及待,今日可算脚要踩着地了;努力平复心里的激动,喻琅被两个宫女扶着,脚踩到地的那一瞬间,喻琅露出奇妙的面容。
但许久未下床,喻琅腿一软,险些扑倒在地:“陛下!”
一旁的宫女连忙扶稳了陛下。
大太监眼里浮着些许忧虑:“陛下不若先用上拐杖?”
喻琅歪着身子,瘦削的手紧拢:“不必,朕可以。”
喻戚摸摸凤尾形的琵琶头,手指悄然落在精致闪亮的琴弦之上:“不怕,皇姐为你打气。”
下一瞬间清风徐来,药草之味入帘襟,刺耳破空的琵琶声骤然荡在大殿之中。
喻琅额头青筋暴起,紧了紧软了的腿,喻琅努力不在意入耳的喧躁之音。
桉桐前来换了几次茶水,连昀宸宫的宫女把焚香也换了一回。
公主喝茶讲究,每回的花茶,只喝第二泡;第一泡的茶水滤去,第二泡留着,到了第三泡,公主就不愿入口。
但陛下行走是大事,喻戚现在连喝茶都顾不上。
她弹奏的认真,比儿时母后让玄音大师教她时还要认真些。
香炉之中焚香缭绕,时而微风拂过,香雾缭绕四周,终于喻琅头上浮起细密的汗水。他从最初宫女扶着,到自己摸索着柱子转着圈,已经踱步了快半个时辰。
“可以了。”
顾舟寒出声阻止。
陛下不可多行,以免伤了筋骨。
喻琅停了下来,呼吸声都急促起来,眼中涌着明灭星火。被人扶着上了床榻。他腿还有些僵直沉重,但心头却万分轻松,方才踩在厚实的毯子上宛若踩在柔软云端。
顾舟寒上前为喻琅查看几番,伸手摸了喻琅的腿骨,面容清冷严肃:“陛下每日走上半个时辰,不可过量。”
顾舟寒对着喻琅叮嘱了几句话,他话不多,即便面对一国天子,也不卑不亢。
喻戚将琵琶递给身后的宫女,也松了一口气。
她看喻琅一直走着累,其实她一直弹个不停也累。
她没学过几首琵琶曲,弹到到后来重复了,她就将最先弹过的又自己改了改,奏了出来。
翩若仙,指生花,一边弹奏,还要一边维持自己的姿容盛况,原本冰冷的琵琶弦都暖了起来,利利的戳着她的指腹。
同时喻戚心里暗叹,好在没有过来吹箫来,要一吹吹半个时辰,她现在恐怕脸儿都泛白了。
而喻琅卧榻捶腿,抹去了眼角的汗水,皮笑肉不笑:“皇姐今日辛苦了……”
喻戚巧笑盼兮:“不辛苦~”
她的确累,但见到喻琅终于能下榻,这些辛苦劳累也值得。
同顾舟寒一道嘱托了喻琅几句,喻戚终于在自家皇弟近乎赶人的目光注视下款款离开。
……
鄞都的女子少有直接穿着白衣出头露面,白衣挑人,肤色暗淡些人会衬得愈发暗淡。
但喻戚出来时,日光打在裙摆上,她面容白净,不着粉墨的脸面容脱俗,惹得外头的宫人们忍不住抬眼看去。
殿下果然雪肤花貌,浓淡皆宜。
千日琵琶百日筝,为弹琵琶喻戚确实不容易,早上起来剪了养了许久的圆润指甲,还摘了最喜欢的血玉手镯,喻戚索性摘了所有色泽艳丽的珠饰,这才有了今日的素净打扮。
天气阴了下来,不复烈日暑阳,漫步伞下,喻戚发觉左手传来一股刺痛。
“嘶……”
“殿下?”
女子手指细腻白润,看上去像绵软的白玉一般,但唯一显眼的是指尖微红凸起的水泡。
“殿下是方才弹琵琶伤了手。”
顾舟寒面色严肃,好似她的手不仅仅是起了个泡儿,像断了经脉一样。
喻戚见顾舟寒紧张模样,心里很熨帖,蹙眉笑笑:“无碍,就是点小伤,不过还怪疼的。”
先前随便拨几下时还不痛,等到现在结束了,她才知道左手的指腹起了泡;喻戚皱眉仔细想了想,许是绞弦并弦的那部分,她用指尖把三根弦聚合在一起拉推时力大了些。
“属下给殿下上药吧。”
“不用……”
喻戚刚想说自己宫里有药,可想起上回他那盒软膏都送给了顾舟寒,不想留下疤痕,喻戚顺着顾舟寒的意思答应了下来:“那便麻烦舟寒了。”
“无碍……”
殿下永远不会是他的麻烦。
顾舟寒耳尖红了红,目不转睛的自己推着轮椅向前。
第17章 选后 给顾大人的要同旁人不一样
顾舟寒的屋子安静通透。
博古架上大半数都是医书古籍,案几一角都是揉成纸团的废稿颇为注目,笔墨纸砚呈现出用过的馍样,其中放置于窗前案头的端石长方砚还流着尚未干透的浓墨痕迹,能瞧出屋里之人平素多么用功。
这不是喻戚第一次踏步进入顾舟寒的屋子。
头一回来,顾舟寒病歪歪的浑身是伤,一连高热了好几天,那条腿也不知能保住不能,见到她面色惶恐,喻戚稍微对他面色好些,顾舟寒就眼里荡着微光,感动的不行。
第二次来,顾舟寒就看看书,认真到宛若喻戚之前师长最喜爱的那一类勤勉学生。
现在顾舟寒坐在轮椅上面色清冷,背后是一博古架的书籍,整个人蒙上一层知书文雅的气质,活脱脱就像世家的小公子。
莫名的愉悦之感袭上心头,喻戚静静看着顾舟寒从博古架的一个小木匣子里取出了熟悉的那一盒子。
桉桐已经去打水了,顾舟寒还托她去取一小碟醋来,醋的酸味儿味道越重越好。
等醋和清水过来,顾舟寒目光灼灼的看着喻戚,视线宛若灼日之矢。
“殿下,手。”顾舟寒轻咳嗽一声,视线有些躲闪。
她手上的伤不过就一水泡,处理之前用水洗干净了敷上药膏,不需几日自己变好了;但她不想拒绝这辈子顾舟寒的好意。
少年的手微微有些烫热,但手指干燥,用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手指时,动作比一向服侍她的桉桐,洛茗等还来得温和些。
喻戚自认自己是个金贵人,但顾舟寒的手碰到她手指时,突然让喻戚觉得自己像个绝世珍宝。
她可不是个宝贝~
明明比她还小上两岁,她的手落在顾舟寒手里到还小上些许,不过这两只手都如白玉一般好看,指节鲜明,而少年的手更具骨感。
喻戚用另外的手托着腮,闲情雅致上来了,便细细欣赏着。
顾舟寒先用清水清洗了喻戚的手指,随即用新的一面帕子沾了醋朝着水泡轻轻贴过去,后才打开盒子上了膏药。
喻戚本以为会刺痛传来,但不料那感觉浅淡几分,轻轻揉在泡上,只消几下药膏揉进了指腹。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的水泡就处理好了。
喻戚很满意,但抬眼看去,对面的少年还紧紧的皱着眉头,眉宇恰似群峰之间叠起的两座峰峦。
“舟寒这是怎么了?”表情这般冷凝。
“没什么。”
顾舟寒藏下心中之事,透亮琥珀之色的双目暗淡下来。
殿下的今日一曲琵琶乱了他心弦。
他不想殿下受伤,哪怕只是手上磨了一个小小的水泡。